开春的时候,父亲带着哥哥和弟弟,来接我和母亲回家。
路过老鸹冲,离家很近了,就快看到那座红砖砌的两层楼的小学了。上坡时我冲到了最前面,到下坡时,我的步伐更轻盈了,像一只轻盈灵巧的鹞子。我这份浅藏于心的喜悦越加浓厚起来。一回头,正好看见父亲挑着一担货,步伐矫健有力。母亲和他轻声絮叨着什么,神情恬淡愉悦。哥哥和弟弟一人拿着一个大红色半透明的辣椒棒棒糖,互相炫耀着。尤其弟弟,一会放在嘴里细细地含着,一会又拿出来瞧瞧,眼神里的馋意和幸福溢于言表。
这是我孩童的记忆里,第一帧全家在一起的温馨瞬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在我心里从未忘却过。
母亲的小货铺开在临街的横铺街上,铺子后面挨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母亲是一个有想法的人,成家后,相继生了哥哥、我和弟弟。母亲盘下了这个小货铺,决定挣点钱,维持生计。这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是需要很大的魄力和智慧的。
铺子小,为了多吸引一些客人,母亲用门板搭了一个货架子,将货放到了屋檐下。铺子里卖的都是些农村里常用的生活用品,比如松紧带、橡皮筋、豆腐、凉粉、酿酒的饼药等等,还顺带卖点小朋友的零食。许是我不爱吃甜食,许是我懂事,对于那些充满诱惑的小零食,我从来不嘴馋。哪怕是得了母亲的允许,我也不轻易去尝一口。
听说自己做的酒曲草饼药比市场上批发的更好酿酒,酿出来的米酒口感更甘醇,在市面上好卖些。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寻了制作饼药的方子,便开始行动起来。做饼药需要一种叫辣蓼草的植物,母亲便带我去割。母亲把辣蓼草切碎和糯米粉掺在一起,揉成汤圆大小的小团子。我在一旁,母亲见我无聊,也给一小坨粉团随我揉搓。孩童的心性就贪玩些,我一会揉一个仙桃,一会搓一条毛毛虫,然后骄傲地举起来给母亲看:“妈妈,这个像一个桃子吗?”母亲半弯着腰,半抬起眼回答:“像咧,再捏个桃子把把出来。”一边把揉好的饼药往簸箕上面放。等到饼药风干,母亲把它们装到透明的玻璃瓶里,就可以卖了。
很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我看到那一丛丛开着密密粉色的辣蓼草,就不由得想起了和母亲割辣蓼草做饼药的场景,它是我心目中的萱草花。
到了夏天,如果是晴天,母亲还会自制白凉粉卖。母亲用白色的布缝了一个袋子,把买来的凉粉籽放进去,使劲地用手揉搓。看着母亲揉搓,我就在一旁摇井水。因为臂力太小,要把自己整个身子挂在摇柄上,才能摇出汩汩清亮的井水。母亲把凉粉水放到父亲做的木桶里面,静置一段时间。到了大晌午,母亲拿一块薄薄的竹片划拨一下,凉粉看起来嫩嫩的,很有弹性。当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的时候,我就知道大功告成了。看着来往的行人过客,我就望着大大的木桶发呆……
我记得有一次和母亲去城里进货,天气很热。在半封闭的“龙马车”里面,人挤人很难受。母亲一边照顾晕车的我,一边搬货上车。我看见母亲瘦弱的身影忙前忙后,心里更难受了。母亲扛着那几个大西瓜上车时,有一个西瓜从尼龙袋里溜了出来,滚落到水泥地上,摔破了。看着那破了的西瓜和流出来的红色汁水,我感觉像是鲜红的血在流。母亲本想捡起干净的让晕车的我尝尝,但她拿起一块往嘴里尝尝,说:“变味了,我们回去切块好的尝尝味道……”
到了秋冬季节,天气没那么热,不能卖凉粉了,进的货也容易储存了。母亲没那么忙碌了,而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小货铺的附近就是学校,看着男孩女孩们背着小书包上下学,我心里痒痒的,母亲看出了我眼里的羡慕。闲下来的时候,母亲也教我数数,或者识字,背些简单的诗文,还讲一些做人的道理。我在这间小小的货铺里开始了启蒙,母亲成了我的第一任老师。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又爱哭闹,所以母亲在忙生计的时候,把我带在了身边。父亲则带了哥哥和弟弟在家里务农。母亲把店开在离娘家五六里地的横铺乡街上,一方面想着可以得娘家人关照一点生意,另一方面作为长姐的她也可以常回娘家看看。而这间小小的货铺里,也留下了我和母亲好多温暖细碎的小时光。
(宛玉花,新宁人,任职于中共长沙县委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