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县内的方言大致可分为上县话(即城里话)与下县话,两者都属于湘语娄邵片的邵武小片,但在发音腔调、语法及词汇词义等方面均有较大区别。与湖南大部分湘语方言区一样,新宁的下县话称叔父为“满满”(古作“晚晚”),而上县话却又称叔父作“椒老”。不过其涵义已有所衍变,不单指叔,亦可称伯,且多用于称呼关系较为疏远的父辈。1995年出版的《新宁县志》载:“椒老——叔伯。”
清卓亭子《新刻江湖切要》之“亲戚类”有云:“叔父……椒老。”椒老,又作“椒椒”,见于赣语区之湖南耒阳。又见于江淮官话区之安徽桐城,孙传瑗《今雅》称:“今桐城人呼叔父为椒椒。”
而“椒椒”的由来,据说正与桐城人有关。清初名相张廷玉的父亲张英是桐城人,相传一日拟写奏章误叔作椒。康熙帝看了觉得奇怪,便问他缘由。张英为了自尊,将错就错谎称称叔为椒是他们家乡的一个习俗。不料康熙生疑,要派人前去查证。张英闻讯惊恐万状,便暗地急派侍从快马加鞭驰往老家,让县令三日内遍喻县民,改叔为椒。待钦差抵桐城遍询民众时,已众口一词。自此叔叔的别称椒椒,便在桐城流传至今。
大臣上奏章,行文书写必定极谨慎,笔误可能性极小,即便不慎出现一般的手误,若皇帝问起也应是如实回答,而不太可能冒欺君之罪去窜改掩盖的。当然,这只是个传说。不过这也说明,称叔叔为椒椒在桐城流传时间之早与范围之广。
袁枚《随园诗话》里记有一则椒椒轶事,也与桐城人有关。桐城人张映沙是张廷玉的侄儿,乾隆间曾为热河巡检,后又做过河北同知,为人刚直而喜诙谐。张映沙的族弟曾敞为乡试的房考官,有个叔叔是大兴县丞,遵照惯例也前来迎送。放榜后,有门生给曾敞送来了两套狐裘。张映沙赋诗嘲讥他:“恩旨分房第一遭,马前迎送有椒椒。鹿鸣宴罢怀银器,虎榜人来捏纸包。白发门生双膝屈,蓝圈文字七篇高。莫言分校无他乐,夫妇同时着大毛。”
曲彦斌、徐素娥所编《中国秘语行话词典》认为,称叔父为椒老,为拆字法构造,即以椒字的右侧为叔。同治《酃县志》卷七亦载,称“叔曰椒老,兄曰况老”,都是“增其字旁而称之”。一为“拆字”,一为“增旁”,这两个说法其实是同一个意思,看起来也颇有道理。不过,以叔为偏旁的字很多,除椒以外,还有俶、淑、踧、督、寂、菽、踧等,可为什么偏偏是椒呢?
椒,为形声字,篆文从艸,尗声。《玉篇·艸部》:“茮,莍也,与椒同。”椒本义为花椒。实多而香,可调味入药,又称椒桂,常用以比喻贤明之人。由此看来,呼叔叔为椒老,当是尊称。又山顶曰椒,如谢庄《月赋》之“菊散芳于山椒”、谢灵运之“税驾登山椒”等。
今天说起椒字,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辣椒。山巅,亦与辣椒仿佛,犹如朝天椒。但椒之为辣椒,不过五百余年历史,此前,椒字并无辣椒之意,因为辣椒是在明代末才传入我国的。但值得注意的是,椒椒、椒老的流行正始于这个时间段。这样看来,以椒椒、椒老为叔父,当是多重因素相合而致的结果。椒字有山顶之意,山顶即山尖,尖为大上之小,契合“叔”意;其时辣椒的传入丰富了椒字的涵义,使得椒为山顶之意更为直观;而古人又喜以拆字法构造意象,椒字右为叔,于是以椒为叔,以椒椒、椒老称叔父,或由此逐渐流传开来。
(阿旧,新宁人,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