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我们于绛紫色的暮霭里踏上了湘西的土地;又于第二日的破晓鸡鸣中苏醒,出发去一探那梦中的沱江。
踏出客栈,天空已泛出鱼肚白,透出些明媚的蔚蓝色。穿越几条街巷,淡蓝色的晨霭仍未消去,古老的凤凰古城在朦胧的雾气中颇含有神秘而不可言说的美。而在尚未抵至江岸之际,耳边便已隐隐传来沱江轻声慢语的呼唤。
待行至江边,天光已大亮,雾气也逐渐消退。漫步江岸,流水淌来一阵蛙鸣,和着涛声奏出一串和谐的韵律。彼时,阳光尚未完全布满沱江,江面一半曝于光亮,宛如万千金鲤曳尾嬉戏其中;一半隐于阴翳,酝酿着一汪静谧的深蓝色的沉默。白雾茫茫之间,几只自在的水鸟于不经意间与驻足观望的我们撞了个满怀。于是一刹那,人与鸟、天与水、山与树便迎来了一次完美的交融。再望两岸之间,杨柳林立,万千的枝条自然地垂于水间,随江风摇曳。沙汀路旁,木石交融,屏风似的天然石壁环抱着蓊郁的古树,绰约的枝干缠附于石岩之上。
回过神来时,阳光已然划破云层,万物于是便被披上一层盛夏的光辉。行进中,空气平滑地进入胸腔,一呼一吸中皆夹有清新湿润的泥土芳香,使得当下的时光显得分外纯粹而又美好超然。
我们一路高谈阔论,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上。路尽,一座高耸的石洞现于眼前。洞的一角系有两艘简易的木筏,因船身轻小,故吃水很浅。从容量看来,大抵只能容纳下三两游人;至于船身的材质,大抵由原木制造而成,只被涂了一层浅浅的清漆,通体呈现素朴的颜色。走近水边,正欲细细相看,却不曾防备洞边的低温,不禁寒颤连连,反而引出同行人的一串关怀与逗趣来。
看罢小船,我们不再逗留,穿石洞而过。路的尽头,是一条古朴而干净的石梯。拾阶而下,起初道狭而窄,后渐宽敞,可容五人并排前行。随着道路逐渐敞阔,口音各异的行人也渐渐增多。清一色的吊脚楼如长蛇般整齐地码开,带着徐徐的青烟出现在两岸之间。一片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息如卷轴般铺开,徐徐地出现于眼前。
这时,我们才敢迟钝地确定,我们已经行至沱江的中游了。于是,仅一个转弯,我们便与那扑面而来的湘楚之风撞了个满怀。只见黑瓦翘檐下捧出来一座高约百米的木桥,两侧密植古树。树下,还摆着几瓶枝叶肥厚而汁水充盈的芦荟。抬头,可见桥梁上耸着一块玄色的牌匾,牌匾上纹有金黄色的暗纹,其上有苍劲的两个大字——雾桥。
这是一座别有风味的桥,立于其上,古城沿江的美景尽收眼底。前有云桥与之眉目传笑,后有跳岩与它遥遥相望。江水清绫绫的,宛若绸缎一般蜿蜒曲折地平铺于地面,自南至北,串联起水边的万家烟火。吃着早茶的游人们则悠然地立于木制雕花阁台边,脸上露出些欣欣然的神色来。在这片古楼下,几位慈祥的苗家阿妈正面含浅笑,一边与游客交谈,一边娴熟地翻动着手指,为游人编上几根彩辫来。这些阿妈的手上通常配有成串的银镯,稍一晃动,首饰之间便发出清响。她们身上的衣裙多为玄色,普遍绣有针脚细密而花样繁复的图腾。
这片灵动的江水来源于听涛山的深处,由点点水滴汇聚而成;然后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涌,将岸两边的千姿百态拥入怀中,滋润养育着这片湘楚土地,也孕育出亘古不衰的湘楚文化来。隔着江面撩拨出来的陈年的水汽,我仿佛又看到了屈子的身影,听见了巫傩风情的楚辞歌谣,以及那历代文人墨客的喟然长叹。或许,当年的沈从文先生也同张兆和女士这样俯瞰过沱江;沈从文先生亦是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情,才提笔写下《边城》吧。其中那些勇敢赤诚的爱情故事,无论何时读来都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