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初二那年,班上转来了一个外地女同学。当时,大家正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听课,突然,门被打开,校长领着一个女孩进来了。
那个新同学穿着一条蓝底碎花裙。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照进来,正落在那条蓝裙上。蓝裙上幽蓝幽蓝的光点直晃人的眼睛。那些细碎的小花朵,红白相间,互相拥挤着,微风一吹,又马上散开。当时,觉得那条裙子很神秘也很美。当她走向座位时,那裙子竟然有了舞动的声音,金属片一样的声音,脆脆的。你可能不会了解,当时,我是看得如何专注。老师介绍她的名字时,我都听不到了。那一刻,童年的梦想似乎被微风悄悄推开一条缝。梦中自己设计的那条蓝底的碎花裙正慢慢地飘向我,透着一股微亮的蓝色。
后来得知,那个新同学叫亦云,来自城里,因为父母离异,随奶奶到农村来读书。因为她的娴静,或者因为她的忧郁,或者因为她那条漂亮的蓝底碎花裙,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得而知,我特别喜欢她,我们自然就成了好朋友。
不久我跟老师提出,我要和她同桌。老师很快答应了。学习上我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劲。我们的友谊像静静绽放在山间的野百合,香气浓郁且温馨,同学们很是羡慕。我们在学校经常形影不离。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热天,她穿那条蓝裙的时间最多。可能是因为我常夸赞她穿蓝裙漂亮的原因吧!尤其是体育课时,我们一起跳皮筋,她甩动着长辫,不时地把裙子拎起来,掖在腿中间,又时而放开手,裙摆迎风飘拂。那条蓝色的裙子,在阳光的映照中,像蓝色的花瓣,金光闪闪,美极了。有时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那个她变成了我。当时在农村,全校有裙子的女孩为数甚少。可她有!我也有,只是我的在梦里。
有一次我的裤子破了一个洞,我趁母亲修补裤子的间隙,轻声对母亲说,亦云有一条蓝底的碎花裙,如何如何漂亮,我又是多么多么喜欢。母亲好像听出了一点点弦外之音,表情甚是严肃地说,人家是城里来的,穿的当然与乡下不一样,还说了我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之类的话。我怔怔地看着墙角边吐着舌头的那条小黄狗,心里失望极了。梦想的大门哐当一声,重重地关闭了。接过母亲补好的裤子,也接过母亲安排的农活。自己决定,再也不向母亲提蓝裙子的事情,因为那真是一个梦。
我依旧喜欢仰望蓝天,依旧向往蔚蓝的大海,依旧喜欢看亦云穿着蓝色的裙子在操场里翩然来去。可这一切,我再也不向人提起,我只觉得我的梦幻也是蓝色的。在蓝色的梦境中,我只能默默地梳理自己白色的翅膀,壮大自己的理想,希望自己有一天真的能穿上蓝色的裙子,舞出生活的精彩。
后来我突然发现其实一瞬间能改变很多东西,就像我和亦云。我总以为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
那是一次数学考试,我当时正在全神贯注地做一道题目,怎么也没想到亦云悄悄地问了我三次,这是后来听同学说的。我都没有理会她。因为那次考试事关重大,是上一级的学校来这里选拔优等生。如果成绩好的话,就有可能进城学习。我可能过于投入,竟然没有注意到亦云喊我。而碰巧的事情就是,我的钢笔卡水了。我使劲一甩,一串黑乎乎的墨水全落在亦云那条蓝色的裙子上,这下,更是惹恼了她。她当即就狠狠地瞪了我几眼,我也心疼地注视着那一片墨迹。那也是我最喜欢的蓝裙啊!
下考后,我匆忙跑过去道歉,只见亦云委屈地站在墙角,一言不发。任凭我怎么解释,她只是沉默。开始,我也觉得纳闷,她怎么那样生气啊,我知趣地走开了。那一刻,我的眼睛里噙着明晃晃的泪珠子,我突然觉得我离那份魂牵梦萦的蓝好远好远,从未有过的遥远和陌生。
从那以后,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的那条蓝底碎花裙。其实,亦云应该清楚,我和她一样爱着那条蓝裙。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穿蓝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是因为那些墨迹没有洗掉吗?还是因为他爸爸又寄来了许多新衣服?我也不清楚。其实,有好多次,我都准备靠近那片蓝,那片我梦想里的蓝,可是我没有,没有。有时我会为自己的怯懦和自私而咬牙,为自己的鲁莽而悔恨。我知道,那片蓝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了。
初三毕业考试的前一天,亦云没来上课。她怎么啦?我焦急地问同学。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匆忙跑去问班主任。老师说,因为亦云的户口在城里,所以她必须回到城里参加考试。
放学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家时居然绕道经过亦云的奶奶家,那可要多走几里路啊!以前我来过很多次这里,都是陪亦云。村子笼罩在一片橘红的晚霞里,恬静而肃穆。我久久地望着亦云奶奶的家门口,好像又突然有一片蓝从门内轻盈地飘出,愉快地穿行在这明净的微风里。
在我正准备跨进她奶奶的家门时,奶奶出来了。我的到来,她并不觉得惊奇。她微笑着问我,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玩。可能她并不知道我和亦云之间发生的一切。招呼过我之后,她走进里屋。只见她拿出一个纸盒,递给我,说这是亦云临走时留给我的。我心里直犯嘀咕,她到底留给我什么啊?打开一看,原来就是那条我们都喜欢的蓝底碎花裙。
晚霞由橘红渐渐地变成了橘黄,布满了整个天际。我缓缓地抖开这条蓝底碎花的裙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我仿佛又听到了金属的声音,依然是脆脆的,犹如奏响一支动听的歌谣。
(粟碧婷,任职于新邵县寸石镇花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