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清理书柜了。打开书柜,唐谟金先生的散文集《梦中的灯火》映入了我的眼帘,扉页上他的亲笔题词还清晰可见,他却去世一年了。看着书,思从中来,想起他对我的帮助,让我怎么也抑制不住对他的怀念。
唐谟金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为人厚道,办事认真,赢得了组织的信任,曾担任武冈市文化局副局长兼文联主席。可他不“善”为官。一次,下属一个单位改建了一栋房子,乔迁之际,请他和一系列领导出席庆典。他去了,庆典一完,他抬腿就走。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别走哇,在餐厅包了餐的,吃完再走。”他说:“那饭是每餐都要吃的,非要到这里吃干嘛,回家吃不是一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了百把步,来到一个修理钟表的朋友家里,进门就喊:“饿死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没有?”朋友说:“谁晓得你要来,鼎罐里还剩一点稀饭,你吃吗?”“吃,怎么不吃?”他掀开鼎盖,吃了三大碗,饱胀而归。
他不“善”为官,却善于为文,在文学上他做过多种探索,他写诗歌、通俗文学、科普作品,还搞摄影,且多有成就。而下手较晚,又最得心应手的还是散文,《梦中的灯火》是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几年后,他与人合作,写出了第二本散文集《云山花木珍奇》,他以散文的笔调把云山的花草树木像梳辫子般梳了一遍。书不算厚,但其欣赏价值和资料价值不可低估。谟金先生为人极其认真,为文也极其认真。记得他在写《梦中的灯火》时,将文稿清样给我,说是请我“斧正”。我看到他写武冈东塔的一篇散文中,引用了一句古诗:“绝似青云一支笔,夜深横插水精盘。”便对他说:“你这句诗引用错了,不是‘绝似青云’,而是‘绝似凌云’。”他说这句诗是从《武冈州志》上引用下来的,怎么会错呢。我说州志上也是搞错了的,你这样会以讹传讹。他不信,我们俩争了起来,他问我要依据。我说:“因为这句诗不是武冈人写的,而是外地一个姓孙的人写的,在清代袁枚所写的《随园诗话》里就有这句诗。《武冈州志》的编者引用这句诗的时候引用错了,要不东塔怎么叫‘凌云塔’而不叫‘青云塔’呢?”几天以后,他告诉我,他到图书馆查了《随园诗话》,查到了这句诗。于是在他的这篇散文中,他特意注明这句诗见《随园诗话》。他完全可以绕开这句话,但他没有,硬是要搞个清楚明白才放手。多年来,正是凭着这种执着,他的500余篇散文发表于《人民日报》《湖南日报》等报刊,有不少文章获奖,还有不少文章结集出版。
为文以外,他对提携文学新人更是不遗余力。早在1985年,他在文联主办《武冈文学》报时,从来稿中他看到有一篇名叫《流水赋》的散文,作者名叫李耘华。他见稿子质量不错,就将它变成铅字刊载于报纸一版,后来这篇文章又刊载在《人民日报》1985年2月8日的副刊版上。别人将这事告诉李耘华,李怎么也不相信,这篇稿子明明是寄给了《武冈文学》,怎么会到了《人民日报》呢?李以为那人哄他,就找到了唐谟金,问起这件事。谟金先生只轻轻说了一句:“我觉得这篇稿子还可以,就又抄写了一下,寄到《人民日报》去了。”
我与谟金老师交情不薄,我对他说话做事也就相当随意,随意到有点出格,他也不以为忤。一日,我到他家,他一如既往,热情接待。我见他的书柜没上锁,即见书起意,一边与他“套话”,一边打开他的书柜,一本本地往外拿。拿出来,码起,足有十几本。他一见,也不急,用他那惯有的慢语调,慢悠悠地说:“我在和你说话,你在干嘛?”我说:“我在给你打扫卫生。”他还是那么慢悠悠地说:“你怎么打扫卫生扫到我的书柜里来了?”我说:“你太忙,我帮你清理一下。”“那你清出来的书呢,放到哪去?”我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带走呀。”他还是不恼,只是说:“我的书你怎么带走?好咧,你要拿走,我有什么办法,就让你拿走算了。”就这样,夺其所爱,十几本难得的好书,就转移成了我的财产,如今还躺在我的书柜里。
如今,我却只能对着书发思君之幽情了,真是痛哉!
(杨运焰,武冈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