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北岸柳山街旁侧,青砖灰瓦的小作坊里马达声声嘶叫,空气里弥漫着花香、米香。春三月,是小作坊最忙碌的时候,人们从田野、山坡采来水牛花,提着糯米,三三两两来到小作坊磨粉榨浆,为的是早早吃上酥软香甜的水牛花糯米粑。工人把磨好的糯米粉倒进装着水牛花的塑胶盆,搅拌均匀,舀进铁皮漏斗,伸手合上电闸,糯米和水牛花被辗轧成柔柔的、糯糯的绿色米团,蒸熟后就是古城人最爱的风味小吃。
这个季节,古城农贸市场,卖的是绿莹莹、黄艳艳的水牛花;古城人的灶台上,蒸煮的是软酥酥、香喷喷的水牛花糯米粑;古城的大街小巷,电喇叭拖着长音叫卖的是“水牛花粑粑,又香又甜的新鲜水牛花粑粑——”
水牛花学名鼠麴草,别名软荞、秋菊草、佛耳草,属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绿叶黄花,生长在海拔低矮的山坡或湿润的草地。这种野菜各地有不同的叫法,北方称“清明菜”,江浙地区叫“棉絮头”“寒食菜”,广西、湖南一带叫“水牛花”或“鼠兰花”。
我的老家有个地方叫长冲园,一道道山岭像壮实的牛脊和拱起的猫背。土地朴实亲切,被锄头分割成一畦一畦的土垄子,成了水牛花野蛮生长的睡床。母亲在世的那些岁月,每年春天总会为儿女做可口的水牛花粑粑。中午生产队收工后,母亲就挎着竹篮来到长冲园,采摘一把一把的水牛花。回家后,母亲坐在小板凳上,掐去水牛花的老根黄叶,一把一把抓进盆里清洗干净。那时家中还有石磨石臼,夜晚大家休息时,母亲就坐在石磨前,右手握着磨盘上的木柄一圈一圈转动,左手往臼眼口灌米。白生生的米粉源源不断从磨槽口流出,洁白如雪。母亲推磨时,头发时不时被汗水粘合垂在额头……我很想去帮母亲推磨,总是遭到拒绝:“快去做作业,莫来多事。”
最辛苦的还是捶杵。母亲个子矮小,握着杂木削成的沉重木杵,对准石臼捶击,“咚——咚——”木杵声打破夜的宁静,在夜空穿行。捶着捶着,水牛花的汁水榨出来了。捶着捶着,糯米粉和水牛花混合成一团。第二天早上,方木桌摆上了豆绿色的水牛花糯米粑,闻一下香气扑鼻,吃一口满嘴生津。以后的几十年里,我总能吃到母亲做出的这种美食。
又一个春天来到了,我走进了长冲园。阳光从薄云间射出来,把天空的瓦蓝衬托得更为深邃。空气清新自然,包裹着平静安详的长冲园。水牛花的种子深藏了一个冬天,欣然探出头颈好奇张望,越长越高,越长越壮硕,挤眉弄眼,抒写了极致的浪漫。毛绒绒的绿叶裹挟着泥土的腥味,黄嫩嫩的花朵带着芳香,被柔软的细风梳成一缕一缕。水牛花正值花期,绿叶疯长,花朵绽放。它们是春天的宠儿,山岭上随处可见,这里几棵,那里一簇,单棵的茕茕独立,成片的连绵铺开。我蹲在山坡上不停采撷,篮子里的水牛花越积越多。
母亲的坟茔也在长冲园。我踽踽独行来到坟头,瞥见坟包上生长着一株株水牛花,长势旺盛,悄声无言,静静陪伴着母亲。我定定站立,双手合十,虔诚鞠躬,陷入绵长的沉思——老屋里,母亲佝偻着腰背正在推石磨、杵石臼;灶台边,母亲双手搓揉着米团;老屋的方木桌上,粗瓷碗里盛着热腾腾的水牛花糯米粑。庆幸的是我再也不会像母亲那样推磨杵臼,我会提着这满篮的水牛花走进加工作坊,做成糯米粑,馨香祷祝,献给母亲……
春光明媚,流云璀璨。山坡上水牛花竞相开放,明艳如画,那是儿女对母亲的深情礼赞。
(夏太锋,武冈人,湖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