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09日

◆旅人手记

古镇芙蓉花开

蔡英

小时候,家门前就是一座湖,湖畔种着一株芙蓉,树干比碗口粗。粗枝大叶的芙蓉,秋天却开出一树粉红娇美的花,让人刮目相看。妙的是这花还一天三变,早晨是粉白,午间是粉红,傍晚则是朱红。花瓣重重叠叠,极似书上看到的牡丹。芙蓉倒映在水面,像天边的彩霞。湖面波光粼粼,芙蓉伸向水面的枝条轻轻颤抖着,让我心里涌起莫名的忧伤。

后来才明白当年芙蓉花引起的忧伤,是对美好事物的悲悯与伤逝。芙蓉种在水边,与芭蕉栽在墙角一样,是中国人的审美。细雨打在肥绿的芭蕉叶上,淅淅沥沥,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时,你若远远坐在亭子里喝茶,这雨打芭蕉的声音堪比琴音,有种空灵悠远的感觉。芙蓉种在溪畔水边,临水照花,有种娴静温柔的意境。芙蓉迎霜盛开象征着坚贞和执着,总是开在文人墨客的诗词书画里,开在才子佳人的故事里。五代十国时,蜀后主孟昶为花蕊夫人在城墙边遍种芙蓉,花开时分,数十里如锦绣铺地,美得不可方物。

人到中年,我把散步当成便捷的锻炼方式。靖港古镇离家不远,十余分钟的车程,我便时常去古镇走走。既是古镇,自然是青砖黛瓦马头墙、雕花窗棂原木门,引人走进时间深处。古镇有条芦花江,说是江,实是河,河畔种着芙蓉花。秋冬时节,芙蓉花红通通的,旁边的乌桕叶也是红通通的,相映成趣。芙蓉的红是娇羞的粉红,乌桕叶的红是张扬的深红,绚丽而饱满。街面铺着细腻温润的青砖,布衣布鞋的老人坐在石板上卖菜。一把把青翠欲滴的莴笋,一棵棵饱满丰盈的包菜,还有满竹篮喜庆的柿子,沾着泥巴憨态可掬的红薯。这是人间烟火的古镇,细水长流的市井。

一个初冬的午后,阳光散淡,古镇静悄悄的。我趴着一处老旧的窗户张望,忽然定住了:断垣残壁、满目荒凉的院子里,一株芙蓉开出满树灼灼的花朵。那树干扭曲盘旋,树叶稀疏,极丑陋。可那些花却开得天真烂漫,开得繁花似锦,开得富丽堂皇,与破败荒芜的院落形成巨大的反差,让人震撼。那绢质的花朵,似乎是从宋画里走出的,流落在这荒郊野外,却开出了牡丹的雍容华贵,与这颓败的底色相衬,有种说不出的神秘与荒诞,却又珠联璧合。这是对天地间一切生命的隐喻吗?艰难困苦的环境,凄风冷雨的季节,谁都不能阻止芙蓉开出美丽的花朵,释放出生命的蓬勃与野性的力量。

说起宋,就想起宋词的温婉妩媚、别致风流,想起宋瓷的古朴深沉、素雅简洁,开辟了新的美学境界。也想起了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那幅双勾重彩的工笔花鸟画,色彩富丽典雅,画面生机盎然。疏疏数朵的芙蓉将开未开,锦鸡蓦然飞临枝头,花枝颤颤。锦鸡却浑然不觉,回首望向一对翩翩起舞的彩蝶。画里锦鸡浓墨重彩,而芙蓉用色淡雅,传达出雍容富贵的皇家气象。不得不说,芙蓉花亲切随和,开在宋皇笔下压得住气场,开在断垣残壁里也能怡然自得、尽显风华。我想,诗人画家的芙蓉开在深宅大院,开在富贵温柔乡;凡夫俗子的芙蓉,开在荒野溪畔,开在庭院篱笆旁。每一朵芙蓉,都值得秋风轻抚,值得阳光雨露滋养。

暮色四合,月华如水,我坐在街边的芙蓉树下喝茶。这株芙蓉亭亭如盖,据店主说至少有四十年的树龄了,小时他就在树下玩耍。我抬头赏花良久,真心赞叹,开得真好啊。花朵密密匝匝,满树霞光,让人目眩神迷。忽然,远处传来空灵悠远的音乐,似笛非笛,有种天地悠悠的苍凉,原来是尺八演奏的《鹿之远音》。整个古镇,都沉醉在尺八的恬静寂寥之中。月光笼罩着芙蓉,乐音倾泻在芙蓉上,有种神秘朦胧的美。我似乎看到一只仙鹿蹦跳来到古镇,徜徉在月光里,徘徊在芙蓉花下。

是夜,我从古镇的这一头缓缓走向另一头,心里涌动着天苍苍野茫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鹿之远音》,让我想起《春江花月夜》。今夜的月亮还是数百年前曾照着诗人的月亮,可是今夜的月光还是当年明澈如水的月光吗?张若虚一定是受了江月的蛊惑,才写出这首流传千古的诗篇,创造了一个深沉、寥廓、宁静的艺术境界。如今我行走在这古镇里,一次次试图走进远古的时空,探寻古人的智慧与豁达。

(蔡英,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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