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09日

一截一截的光阴

李云娥

那一年,我七岁。

母亲在山边锄地,我提着篮子在扯猪草。土路上一辆拖拉机从山坳撞出来,弹跳着撞进我的眼睛。拖拉机吼起一路黄尘,喝醉酒一般在马路上踉跄着走远了。它沉闷的呼吸声拖曳了一路,盖过了田野的虫鸣,盖过了我的惊叫。我张大嘴巴,眼睛死死追随它,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喷浓烟的怪兽。

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考上了镇里的重点高中,为了我上学方便,父母给我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希望我这个“泥腿子”能鲤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我骑着自行车,犹如神仙驾着坐骑,神气而得意。早上,看着露珠在禾苗上荡秋千,流水哗哗地往前赶路,我在宽阔的马路上撒下一地清脆的铃声,和身边的“五菱宏光”“豪爵”赛跑,和晨风赛跑。

那一年,我三十岁。

坐高铁到外地出差,它平稳地带着我飞驰,穿过平原,翻过高山,钻出隧道,跨越一条又一条深谷沟壑。瞬间把眼前变成身后,把一个个村庄、一座座城市甩在身后,一幅幅美丽的画面从眼前掠过。车窗之外,天高云淡,村落如田园诗,放养的白鹅缀在田野里,像荷花朵朵。青山绿水环绕的村庄鲜花簇拥,空气中有股奇异的清香。

那一年,我四十岁。

我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在乡下修了三层的欧式别墅。为了父母上楼方便,家里还装了电梯。夏天的夜晚,风穿堂而过。坐在露台上,只见月色溶溶,凉风习习,别有一番情趣。曾经的村庄,生我养我的旧村庄,在山的皱褶里散布着,像散落的米粒,如今已焕然一新。一抹旖旎,由远及近,仿佛一幅浓淡相宜的工笔画铺展,只待你细细翻阅,静静欣赏。

别墅依山傍水,屋左侧是两棵古樟树,是村庄的标记。樟树守在村口,用一树的鸟鸣、一身的墨绿、几个粗糙的鸟巢,向人打招呼,它承载了我童年所有的美好记忆。屋后是修竹茂林,一竿竿翠竹挺立山坡,像守护神。我家旁边是一座中式别墅,是十里八乡的“名人”牛毛家的。以前的牛毛是著名的贫困户,他的头发像一篷荒草东倒西歪,裤管晃悠悠的,用一条掉色的皮带胡乱地系住。他的老屋子是一座土砖瓦房,早就破旧不堪。房子以前着过火,房梁都留有烧黑的痕迹,上面乱七八糟地倒吊着长长的稻草,稻草上沾满了炉煤灰,屋子里听到的不是狗叫就是牛毛的叹息。村里的小孩子都编儿歌嘲笑他:“单身工,挑尿桶,倒了一头,不知道轻重。”牛毛听了,脸涨得通红,扁担扬得高高的,假装要打人,孩子们却嬉笑着跑远了。现在的牛毛更是村里的“名人”,在乡村振兴干部的帮扶下,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养蜂专业户。以前沉默寡言的牛毛,现在讲起“养蜂经”头头是道,还常常哼起山歌:“阿哥阿妹唱山歌,唱起月亮爬山坡,唱到喜鹊枝头叫,唱得哥妹百年合……”两座别墅并排而立,像手牵手的两兄弟走在幸福的大道上。

我们全家现在变成了“两栖人”,有时住城里,有时住乡下。勤劳一辈子的父母热爱脚下的土地,喜欢村庄里熟悉的味道,看到萝卜白菜,就像看到久别重逢的朋友,格外亲切。父亲在城里闲时学下棋、打太极,母亲在老年大学学广场舞、流行歌曲。回村后,父亲、母亲就当上了师傅,在村里宽阔的广场上展示自己的风采,收获了很多粉丝。他们一天比我上班还忙,每天口里哼哼唧唧,手上比比划划,返老还童一般。

生活在现代化的新农村,“三月拾花酿春,六月流萤染夏,十月稻陌拾秋,腊月丛中吻雪”,多么幸福的田园生活哟!

一截一截的光阴,让我感受到时代列车在飞驰。越来越精彩的人生,让我由衷感叹,生活在中国,生活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幸运!

(李云娥,邵阳县人,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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