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特意去看了离新屋(建在老屋旧址上)一里左右的老井。
说是“特意”,一点不假。自1986年搬到山岭上居住之后,就没正儿八经去看过它了。一晃,三十六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六年呢?
用井水洗了脚、洗了手,掬一捧水浇到脸上,还像以前一样清凉,还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小时候,这老井是露天的,四四方方,青苔贴在井壁上,悠然地荡着,清澈的井水从一角的低洼处哗哗地流出去。
人没比水桶高多少,就被催去挑井水。十岁左右的人去挑水,自然是小水桶,挑一担水,二三十斤左右。一年四季都要去挑,冬挑雨雪、太阳,夏挑月亮、蝉鸣,春挑花香、草木复苏,秋挑深邃的蓝天……担空桶去很轻松,全是下坡路。扁担搁在稚嫩的肩上,不用手扶着,两只空桶就不安分,上下左右地旋转,胡乱跳舞。即便如此,也不用担心它们调皮捣蛋,自行滚下去……挑一担水回来就很吃力了,全是爬坡,呼哧呼哧,两个鼻孔出气还不够,恨不得有四个鼻孔出气。若是碰上雨雪天气,毛手毛脚,挑到中途,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两个水桶滚出几丈远,前功尽弃。
挑水也有好处。那井冬暖夏凉,尤其是夏天,穿一条短裤子,打着赤膊去挑水,一到井边,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趴在井口喝个够,牛饮水一般。清凉甘甜的井水立马进入五脏六腑,让人神清气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若是还嫌不够,脱下破烂的短裤,用小木桶装几桶水从头浇到脚,那种凉水浇灭大火般的痛快至今不忘。
挑担水回来,一进入街口,便有人用木勺子来舀水呷。你也不好阻拦,都是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那邻居一边喝水,一边啧啧称赞:“好水!好喝!比呷冰棒还爽,比吃肉还甜……”第一户人家呷了,第二户也出来依样画葫芦舀一瓢,舀得你心疼。到家了,父母会说你偷懒,挑水挑半桶,真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街坊邻居才不管你会挨大人的骂哩。也不好快速走过去,怕他们说,这伢子好小气哦!舀瓢水都不肯,割他身上的肉似的……
小时候,这井的周围好像没有几户人家。空旷的田野,绿油油的禾苗生机勃发,散发着清香。水在田野间欢快地流着,青蛙在放肆地叫着……那井白天装着大阳、云彩,夜晚装着月亮、银河,很多时候还装着无人关注的孤独与寂寞。但现在完全变了,人们逐水而居,从山岭上、坳口上、旯旮里纷纷搬到这里,一栋栋新房在井的周围拔地而起。
如今,这井被钢筋水泥盖住了。他们把这井修成碉堡形状,两面装几个水管子,让那水从管子里哗哗地流出来。正在研究这“碉堡”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我以为他不认识我,便自我介绍。其实完全用不着,他早就认识。我便说,这井还是露天的好,何必如此“乔装打扮”呢?他就笑,笑里似有深意。
这老井源源不断流出的不只是井水,还有浓浓的乡愁。
(佘华荣,邵东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