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凡里发现不平凡,在不平凡里发现平凡,这是文学创作的小秘密。
我出生在饥饿年代,直到十八岁考入邵阳师专才吃上饱饭。一次写作课上老师布置作文,内容是记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别的我都没印象,只对食堂里的饭菜念兹在兹。饭菜是好是坏,天天有吃,再平凡不过,我却发现平凡饭菜里的不平凡,菜碗里竟冒着黄灿灿的油星子。今人脑满肠肥,生怕油腻要命,咱当年饥肠辘辘,一旦饭菜里寡油少盐,小命宁肯不要。每次一上饭桌,就死死盯着菜碗,数里面油星几何。只要多数到几个,就阳光明媚,幸福万年长。相反油星子少,便觉得天昏地暗,生无可恋。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我毫无保留,写进了作文里。独特的发现,真挚的感情,文笔细腻流畅,不正是文章正道吗?谁知作文本发下来,只拿到七十分,属年级最低,其他同学至少八十五分以上,九十多分者也不乏其人。原来其他同学笔下,不是老师诲人不倦的风范,便是同学互学互助的风采,抑或校园里春意融融的风光,正中课任老师下怀。唯独我“低级趣味”,那么多美好事物不放在眼里,却津津乐道于菜碗里的油星子,太没出息。
毕业分回县里,先教书,继从政,又修志。十年后选调至市财政部门,从秘书做起,再升副主任和主任。一晃又是十年,拟单位工作计划,写季度半年年终总结,撰各种情况汇报,早已“著作等身”。诸如此类,主要肯定成绩,归纳经验,以便再接再厉,更上层楼。
我睁大发现的眼光,以当年数菜碗里油星子的劲头,用小说笔法书写政府和财政机关人事,《局长红人》《裸体工作》《空转》《一票否决》等中篇小说先后出笼,被众多选刊选本纷纷选载,后又陆续出版《官运》《位置》《心腹》《仕途》(三卷本)等长篇小说。身处党政要害部门的作家不多,读者没见过以机关为题材的小说,没想到看似平凡的机关生活进入我的小说,竟然那么不平凡,于是给我封了个“全国机关小说第一人”。
文学创作是书写过程,也是思考过程,更是心灵拓展和升华过程。有道是,世上最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辽阔的是人的心灵。心灵可抵达肉身不能抵达的任何地方,我乐意用心灵瞭望远处,仰望高处,回望过去,展望未来。带着咱们从何而来的追问,我开始研究历史。历史有定论,又隐藏着很多疑点。如风起云涌的晚清,随着蒸汽机的发明和广泛应用,海洋时代到来,中国也被卷入世界潮流,实现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型,其标志便是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而作为洋务运动领袖的李鸿章却背负着千古骂名。这到底怎么回事,真相又是如何呢?
我一头扑进晚清史,深度介入李鸿章的世界,写成近两百万字的五卷本历史小说《李鸿章》。作品上市后,读者爱不释手,觉得书里提供了一个非同一般的晚清世界和非同一般的李鸿章。同时通过认识李鸿章和那段非凡历史,认清了来时路,为走向未来提供了立体可感的参照系。
当年拿作文高分的同学早已不再摸笔,我这个低分学生却笔耕不辍,先后出版畅销小说六十多种,字数超过千万。这全在于发现的眼光,在平凡和不平凡的人生中,屡有发现,时有感悟,再形诸笔端,也就小有所成。(肖仁福,城步人,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