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时代是在20世纪60年代。那时,晚上常在哥哥姐姐们的带领下玩些土游戏,玩着玩着,兴起之时偶尔也会“唱”几句。唱的是什么东西呢?我们自己也不晓得,反正是“捡样卖样”。有些村民说我们是唱“无名腔”,父亲说我们是在“捡‘白眼腔’”。“白眼腔”的意思是说,口里说得出写不出,放在眼前也认不出。当时我还在一所祠堂里读小学,一所小学就一个姓陈的男老师,要教四个年级段的学生。即使老师有一肚子学问,也来不及掏出来,笨拙的我又能学得几个字,父亲是很清楚的。不过,我得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我父亲自己就是一个大“白眼腔”。他爱唱,有时还拖着长声唱,比如“太阳出来旺东方,十八男子我走四方——”
有些长辈说我们是唱“歌粒子”。“无名腔”“白眼腔”和“歌粒子”这三个说法,我最喜欢“歌粒子”了。“歌”,说明是可以唱的,并且还能唱出一粒一粒的东西来,要是唱出的是黄豆和花生那该多好啊,就能够满嘴嚼得香喷喷的。
当时,捡“歌粒子”时是糊里糊涂地捡,稀里糊涂地记,稀里哗啦地忘。因为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一串“歌粒子”叫什么题目,那一把“歌粒子”又叫什么名称,所以没有一个头绪。有时突然认为某一串“歌粒子”好听,想唱一下,却只能唱出半拉子来,有些连半拉子都没有了,却无法去问别人,因为不知要如何问,别人才知道我要问的是啥子东西。加上时光的淘洗,现在还能完整地刻在脑海光碟上的“歌粒子”,还真没有多少串了。但有一点肯定,当时没有听过“小老鼠,上灯台”之类的“歌粒子”。后来知道世界上有“小老鼠,上灯台”这样的“歌粒子”时,也就知道“歌粒子”原本有一个芳香的名字,她叫“童谣”。可惜,这时我已经走出童年若干年了。
夏天是捡“歌粒子”的黄金季节。家里热,蚊子多,无法安身,一个个端了小凳子,摇着蒲扇出来乘凉。人一聚,话就多,自然会说些“乡土”的东西来。小孩喜动,大一点的在前面追着萤火虫,唱着,小一点的在后面跟着跑,跟着唱:
“洋火虫,屁眼光,偷我锁匙开我仓。偷我牛,犁大丘;偷我马,走邵阳。邵阳城里有朵花,手里冇钱莫想她。”大人们听了,就说:“你看那些鬼崽崽,‘歌粒子’还唱得蛮好咧,一路滔滔。”
“洋火虫”,是新宁人对萤火虫的俗称,因为萤火虫发出的光就像划着的“洋火”(洋火是对火柴的俗称)。“屁眼光”,既是实指,又是暗喻。萤火虫的光来自它腹尾部的一排小荧光板,“屁眼光”暗喻一个人目光短浅。思想像萤火虫的人一心想过富裕的日子,因而做出了有失道德规范的行为——“偷我锁匙开我仓”,然后进一步“偷我牛,犁大丘”。偷了人家的牛来犁自己的田,自然会被发现,自觉无脸见人,只得逃跑——“偷我马,走邵阳”,真是不知悔改。邵阳城当时在新宁人的眼中,那是了不起的大都市,邵阳姑娘被称为“邵阳妹子”,令多少乡下伢崽想烂脑壳。“洋火虫”式的人看到了邵阳妹子又能怎样,得到的回答是:“手里冇钱莫想她。”
“麻鸡婆,背驼驼,三岁伢崽会唱歌。不是娘爷告诉我,自己聪明捡到咯。”这是流传在新宁县的一首经典“歌粒子”,用比兴的手法,引出“三岁伢崽会唱歌”。快要产蛋或者正在产蛋的鸡,每天都会时不时“咯咯咯咯”地哼着。这种“快乐”的母鸡,新宁人称之为鸡婆。三岁小孩就像天生会唱歌的鸡婆一样会唱歌,不需娘爷教,是自己聪明学来的,那种自豪之情不言而喻,一个聪明伶俐而可爱的儿童形象呈现在面前。自学成才需要环境,这就说明新宁是一个充满“歌粒子”的地方。一代又一代的“三岁伢崽”在“歌粒子”中成长,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今天,年过花甲的我,回忆童年,回味童谣,思绪自然又回到了从前。在思绪“深入浅出”之间,依旧以“歌粒子”相称童谣,算是对曾经的童谣的一种致敬。
(汪光灿,新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