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5月18日

◆书与人

父亲的书

王征安

1962年母亲病逝后,八岁的我和六岁的弟弟便跟着父亲住进了运输公司的宿舍里,其实就是公司办公楼里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子。房里一张旧床,一张脱了油漆的书桌,一对放衣服的箱笼,便是父亲的全部家当。父亲是一位搬运工人,从小就在玉带桥码头上挑脚担谋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父亲进入运输公司,并担任公司党支部副书记。父亲没上过一天学堂,后来到总工会举办的夜校学习,才认识一些字,勉强摘了文盲的帽子。父亲虽然识字不多,但喜欢看书。他的书桌上总摆着一本书,大红封面,金字标题,那是本厚厚的《毛泽东选集》。每当晚上我和弟弟爬上床睡觉后,父亲便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眼镜认真地看起书来。有时还拿着钢笔在书上写写划划,一副很专注的样子。看书累了,他卷根“喇叭筒”吸在嘴角,浓重的旱烟辛辣味满屋子弥散,父亲咳嗽不已,也常常把我和弟弟从睡梦中呛醒过来。

父亲没读过诸如《三国演义》《红楼梦》之类的文学名著,也没读过什么企业管理方面的书籍,他唯一爱读的就是那本《毛泽东选集》,这也许和当时的形势有关吧。父亲曾经被评为运输系统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还远赴省城参加过表彰大会。当时年幼的我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只晓得父亲活得很累很苦。他一边工作一边带着我和弟弟,既当爹又当娘,实在不容易。但山一般的重负没有压垮父亲,他坦然地面对艰辛困苦,还坚持不懈地看书。

父亲对他的书看得很重,他经常告诫我和弟弟不要乱动他的书。有一天中午,我从河里洗澡上来,弟弟神秘地跑到我面前,从小口袋里掏出一些饼干塞到我手里。我问他哪来的钱买饼干,他眨了眨眼睛说卖了一本书给废品店。我大吃一惊,知道他把父亲心爱的那本书给卖掉了。我问他卖了多少钱,他说卖了两毛钱全买了饼干。那本书是父亲的最爱,不见了书他肯定会大发雷霆,弟弟少不了挨揍。果然,当天黑我和弟弟胆怯地回到房间时,父亲正在房里焦躁地走动。见到我和弟弟回来,就铁青着脸问谁拿走了他的书。我想替弟弟挡难,便回答说肚子太饿了,屋里又找不到吃的东西,就把书卖给废品店换饼干吃了。谁知弟弟倔强地站出来承认是他把书卖掉的。父亲当时火冒三丈,气恼地扬起巴掌想揍弟弟,可手扬在半空中呆住一直没揍下来。片刻后,他一把将我和弟弟搂在怀里,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第二天上午,父亲带着弟弟去东门口废品店赎回了那本《毛泽东选集》,赎费是三角钱。从此,父亲把书看得更紧了,他用旧报纸将书封面包好,每次看后便放进抽屉里锁起来,生怕又出什么意外。后来,父亲调到建筑公司工作,他一直带着这本书。再后来,父亲退休了,他把这本读了几十年之久页面已发黄的书送给了我。我至今仍收藏在自己的书架上。

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多年了,每当我在书架前翻阅这本书时,便仿佛看见父亲从书里走出来,那些关于父亲和这本书的往事便会在我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王征安,武冈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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