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山里有一种名叫三月笋的小笋,每年公历三月中旬进入盛产期。我从记事起,就开始和伙伴成群结队上山扯三月笋,卖钱贴补家用。
“快起床,扯小笋去了!”天还未亮,随着小伙伴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和呼喊声,睡眼蒙眬的我一边揉着眼屎,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背起背篓,往大山里走。
“嘿!有条蛇!”突然,走在前面的有生一声大喊,随即转身就往后面跑。
“哈哈,哄你们的。”见我们有的吓得扔下背篓,拼命往山下跑,有生突然停住,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你这个死鬼,不能开这样的玩笑!”面对大家的咒骂,有生一笑置之,接着又耍起别的鬼把戏来,逗得大家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一路打闹,不经意间就到了目的地。此时,天已蒙蒙亮,可以开始扯三月笋了。猫腰,弓背,探头,一根竹一根竹“扫描”过去,从一个刺丛钻到另一个刺丛,从半山腰“跋涉”到山顶。渴了,匍匐在山沟里喝几口溪水;饿了,摘几根“刺生头”或“酸藤杆”剥了皮吃下……一个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我全身都被刺划烂了,好痛!”扯了一背篓或半背篓三月笋的同伴,往往会抬起满是黑花纹的脸,高高地挽起衣袖和裤脚,露出被棘刺划得稀烂的手脚,自豪地边说边用手臂擦汗。
扯三月笋时“最热闹”的场景,是和山那边的祁东人“骂架”。没笋子扯时,只要拉起长腔吼两嗓子:“衡阳拐子半边脸,跑到我们山里来扯笋子不要脸!”对面或老远的山里一定会马上传来对骂声,说我们不要脸,笋子长在山里,大家都有份。这种对骂,几乎天天发生。如果有一天没有,双方都会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情不自禁地先开口,挑起“战争”。
背着满满的一背篓三月笋回家,父母往往会高兴地夸我们懂事了。吃完晚饭后,全家人在昏暗的电灯下,开始剥三月笋。剥完扎好,将近凌晨。双手又麻又木,尤其是大拇指早已伤痕累累,钻心地疼。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们就背起扎好的三月笋,步行十多里山路,到清水塘铅锌矿集市去卖。一扎三月笋,生意好时卖五分钱,差时卖两三分钱。全部卖完,大约可以挣一元钱左右。赶集没卖完的,就一个人背着背篓,挨家挨户去叫卖。实在卖不完的三月笋,才能成为我们的下饭菜。在锅内放点油,倒入切成筒状的三月笋翻炒,放入盐、辣椒、蕌头叶或盐菜,加水烧开煮熟出锅。家里来了客人,才用鸡蛋或腊肉炒三月笋。这种“佳肴”,一年难得吃两三次。
有一天,一位陌生人见我天快黑了还在卖笋子,心疼地说他全买了,并拉起我到铅锌矿的工人食堂,买了三个肉包子给我吃。他要我赶快回去,不然父母会着急、担心。多年后我才得知,这是父亲托他做的。
今又三月,我不禁又想起儿时扯三月笋的情景。
(周志辉,邵东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