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特别无聊。原因有二,一是神经压迫,右手麻木,摸不得麻将打不得牌,把不得酒盏握不稳相机。大部分时间只好躺在铺上,把天花板幻想成渐行渐远的故乡。久了,又担心逐渐剥落的腻子灰砸伤原本就不强悍的眼光。二是精神失粮,思维彷徨。各种媒体铺天盖地的碎片信息于我早已无感,我甚至与那些气势汹汹玩财色诱惑、以流量吸金的“鸟”(比乌还多一点)烟瘴气的卑劣行径,生出“尿不到一壶”的隔阂。
但是,日子还得继续,何况,以朋友圈看,大家都活得愈加舒展。于是,我不由自主想到了书,想到了新华书店。在我看来,碎片信息如同烟花,十分炫目,近在眼前,但热闹之后,不过一阵烟雾罢了,不但浑了思绪,而且小了瞳孔。书,则不同,尤其那些名家大师的经典著作,能给你以浩渺的启迪和经久的遐想。
春寒料峭,冰凉的雨丝,离雪花只差一档录取线。尚未散宵,街上行人依旧不见减少,以少男少女占多,他们大多手拉手地结伴。这种久违的肢体厮磨,让我感受到青春的花开花落。我是绕“S”穿过车流人流走到新华书店的。离店门还有二三米的距离,空调喷出的温暖扑面而来。我搓搓手,拨开帘子,迈出超脱的步伐,侧着身子自信地往里挤。两名全副抗疫武装的“美眉”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后退了至少一米,在墙角处,静观其变。脸色比先前大街上行走的那会儿,可能多了些羞愧的红晕。
过了一分钟,其中一位向我友好地招手,要我扫健康码,然后掏出额温枪对准我的脑壳发射,然后给我一张口罩,然后登记了我的个人信息,再然后,礼貌地向我做了个标准的“请进”手势。我特别注意了她的表情和眼神——严肃坚毅而又不乏“残酷”的那种。这使我陡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替我割阑尾的那个医师。
顾客够多。我有既定目标,告知导购便省去了许多周折。我喜欢旅游摄影,喜欢和大自然交流,以尽可能完美的角度去勾勒作品。遇到特别的场景,我会情不自禁地尖叫一声,陌生的同伴还误以为我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去书店的次数和旅游的次数大抵平衡,每季度一次的样子。对导游,我没有好的印象,因为你往往去不了你想去的地方,看不到你想看的风景。而书店优秀的导购,如同中药铺的郎中,只要你有方子,他们就能按图索骥,以最高的效率帮你抓齐,塞入你随带的“罐子”。
转悠了个把小时,还有意绕了三圈,既浏览书,又浏览人。理由很简单,“调研”是我与生俱来的兴趣。年龄最小的顾客只有四岁,是一个小男孩,由他十二岁的姐姐带来的。小男孩闹着要买“看图说话”的《西游记》,姐姐不同意,说钱不够,买了书,麻辣就没法吃了。小男孩有点不舍,在封面上掉了一把眼泪鼻涕,姐姐便用衣服悄悄地揩了个干净。
年纪最大的七十岁,是一名退休教师,儿孙在国外定居,连续三年没有回来,老人有自豪也有伤感:放出漂亮的风筝,因为高远,如今连影子也看不见了。老婆在小区麻将馆“主持”日常工作,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他没有其他爱好,每天上午看看书,11点20分前必须回家煮饭。看起来年轻精神,只是头发布满了掉色的银白。深邃的烟火气,藏在他斑驳的老花镜后面。
(钟石山,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