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粮谷”是过去我们对“交公粮”的俗称。我们家里田多,每年需要交差不多一吨公粮。八月末,即将开学。父母知道,家里有一大笔开支需要应付,早点送粮谷,得到的钱虽然不多,但还是可以应急的。
负责收缴我们村粮谷的叫红星粮站。每次送粮谷,父亲都起得很早,天刚麻麻亮他便穿好衣服,母亲也起来帮忙装稻谷,一撮箕一撮箕地往箩筐里倒。倒满后,再摇几下,那样会装得更多一些。待一切准备妥当,父亲便带着我挑着粮谷往大路上赶。夏末清晨的风有些凉,晶莹的露水沾在道旁的青草上……父亲和我“呼哧呼哧”地挑着担子往粮站赶,脚上的鞋子不一会儿就被露水打得湿透。我家距离粮站大约三里地的路程,十多分钟便到了。但粮站的空地上早已站满了人,他们都在排队等候交粮谷。
人群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我眼巴巴地盯着前方,近了,近了,可回望后面,发现又有新的箩筐不断涌进来。终于轮到我家了。只见检验员拿着长长的有着一排圆形格子的“粮探子”,随便往箩筐里扎下去,然后抽出来,再从“粮探子”的格子里拿出谷粒嚼起来。
“还可以吧?”记得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很紧张地问。这时检验员的回话就显得特别扣人心弦。若是说可以,父亲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等检验员漫不经心地开出小票,再吩咐父亲去会计那里换正式收据。但有时候父亲并不如愿。“你的谷子不行啊!”每次,只要“不行”从检验员那裹着唾沫的嘴里喷了出来,父亲的脸就变得特别难看。这样判决的结果就是:我们要么将谷子倒在粮站的水泥地上晒,要么就是挑回去。但很多时候,粮站的水泥地已经没有空位置了,我们只得将谷子挑回家里晒。
送粮谷十分辛苦,从清早忙到天黑。但往回挑谷子更是让人劳累,来回挑着重担,肩膀都被压得红肿起泡。
有一次,我和父亲送粮谷遭到“遣返”,回家时经过一处窄窄的田埂。父亲在前面走得快,我力气小撵不上,脚下打滑,一个趔趄整个人便扑在水田里。黑夜里,父亲根本不知道我的情况,就没有返回来帮我。累极了的我就干脆静静地躺在水田里,一动也不动。我原本对黑夜里的水田是充满恐惧的,但是此刻真切地躺在那里,一颗心反而平静下来。
这件事对我影响巨大,以至于现在的我,从不跟卖粮食的农民讨价还价,不是自己有多富裕,而是种粮的那个苦,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我每次想起,都觉得难过。随着农业税的取消,村口的公路上再也见不到送粮谷的农民了。如今的农民种田不仅不要交税,而且还有补贴。这是几千年来,我们的祖祖辈辈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吧。
(刘凯,武冈二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