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3月20日

犁田的父亲

周志辉

天刚放亮,父亲就背起犁,准备出门。“你昨天半夜还在发烧,今天别去犁田了!”母亲堵住门,扯着父亲,死活不同意。

“我吃得消,没事的。别拉了,莫把孩子们吵醒了。”父亲紧了紧蓑衣,强忍着没有咳出声来,“等几天我过生日了,亲戚们会来贺生。家里没有菜,我边犁田,还可以边捉些泥鳅和螃蟹……”人一闪,就从大门口溜走了。

“你这样拿命换工分,迟早会短命的!”母亲倚在门口,垂着泪,无奈地自言自语着。

那时,生产队有两头犁田的牛,老黄牯和黑黄牯。路爷是“老把式”,自然是牵着年轻力壮的老黄牯去犁田。而刚学会背犁的黑黄牯脾气大而犟,不是拉断犁,就是发飙顶人。大家想尽了办法,总是不对路。无奈之下,只得请路爷换头牛犁田。哪知路爷牵去刚犁了不到三圈,黑黄牯就发飙了。挣断犁,回过头,飞快地向路爷直冲过去,一角把他掀起,抛出好几米远。吓得路爷惊慌失措地从泥水里爬起,拼命地往田坎上跑。连连摇头,说自己也治服不了黑黄牯。

田要耕,牛闲着肯定不行,怎么办?有人把目光盯到了父亲身上。此时,他瘦骨嶙峋,走路一摆三摇,天天“躺在”药罐子里。母亲死活不同意,父亲却说不要担心,他能胜任。就这样,父亲被“赶鸭子上架”,犁起田来。黑黄牯一到父亲手里,就变得乖顺和通人性起来。父亲犁田,一直是大声吆喝着指挥。黑黄牯不听话时,他就重一点扯扯牛绹,从来不用竹条子去抽打它。他体力好时,它就快走;体力跟不上了,它就慢下来。父亲实在吃不消了,黑黄牯会长哞几声,示意休息一下。见此情形,大家都直呼“神了”!路爷也心服口服,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

我从记事起,看到父亲总是戴一顶破斗笠,扛一把老犁,背一副烂蓑衣,牵着黑黄牯,天不亮就起床去犁田。每次回家时,手上总会拎着一串泥鳅或小鱼等,给全家人改善生活。

那时,生产队出工抓得紧,队长不喊歇息,是不能休息的。许多人时不时地吸一袋旱烟,躲避劳动。时间一长,大家都“撑着锄头把吸烟”。院子里的同四爷见父亲整天只顾埋头犁田,十分同情。说他身体本就不好,更要善于保护自己,别累垮了,害了自己和家人。自此,父亲也开始吸旱烟了。父亲跟同四爷学的另外一招,就是在辣椒粉里加粗砂盐,从溪里舀一些水拌一下,当喝酒和下饭的菜。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生产队把牛卖了。路爷要去了黑黄牯,父亲领回老黄牯。两人牵着牛,到处犁田赚取工资养家糊口。后来,黑黄牯死了。一说是累死的,一说是摔死的。父亲听说后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接下来一段好长的时间里,父亲整个人都还好像丢了魂似的,茫然不知无措。他愈加疼爱衰老的老黄牯,一有时间,就陪在它身边。有时候就是吃饭,也要端着饭碗到牛栏边去转转,和老黄牯唠嗑几句。

不久后,路爷瘫痪了。许多人在背后议论他把事做过了,是“报应”!父亲听到后十分生气,说人千万不要落井下石。他理解路爷,一家那么多人,全靠他来养活,很不容易;后悔和责怪自己当初太年轻、不懂事,经常和路爷“斗狠”。父亲时不时去看看路爷,陪他聊聊家常。

老黄牯老死时,父亲大哭了一场。把老黄牯埋葬后,父亲竟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

(周志辉,邵东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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