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燕子又打来了电话，说她今天回家。郭老师忙说你不要回来，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双休日好好休息休息。燕子说，你就这么怕我回家？你不想见我，我还想见你呢。郭老师说不是我不想见你，从县城到家，来回三百多里，我怕你开车辛苦。燕子说，怕我辛苦你就来县城住。

郭老师是退休教师，老伴几年前走了，燕子要郭老师去城里和她一起住。郭老师不去，说他喜欢乡村。他把家里的两间房子打通，建起个小书屋，免费让村民阅读，还义务给娃娃们教授国学。燕子说你办个小书屋干什么，你的钱是不是多得花不完了？郭老师说振兴乡村离不开文化，我想为振兴乡村出点力。燕子说振兴乡村有年轻人，不缺你一个退休老头，你一个人住在乡下，我不放心，再不来城里，莫怪我发火。

郭老师只好答应，说过些日子他就去城里。可是过了一月又一月，他就是不肯离开乡下。燕子就打来电话，说今天她要回家。一接到电话郭老师就紧张了，燕子要是硬逼着他到城里去，他该怎么办？

这时秋婶来了，见郭老师脸色不好，便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烦，心都烦死了。

秋婶是郭老师的邻居，比郭老师小几岁，丈夫几年前去世了。她虽说是个农妇，但对知识的渴望十分强烈，郭老师建起小书屋后，她天天都来，不是借书，就是看书，有时还和郭老师探讨问题。听见郭老师说心都烦死了，便奇怪地问，什么烦心事，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郭老师却没说是什么烦心事，只是问她，秋婶，我这个小书屋是不是办错了？

没错呀，办得好极了，村里人都非常欢迎。秋婶由衷称赞。

可燕子却不准我办，非要我跟她去城里。郭老师摇头叹气。

秋婶说，燕子也是为了你好，她怕你一个人在乡下孤独。

郭老师说，我晓得燕子是为了我好，可我舍不得小书屋，乡村振兴，离不开文化，我一个退休老师应该出点力。

那你就跟燕子说清楚，不去城里。秋婶给郭老师出主意。

郭老师又叹了口气，说：燕子这人霸道得很，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听过我的，只有我听她的。

那你怎么办？

惹不起，躲得起，我打算去外面躲一躲，小书屋请你帮忙照看一下。

要得，这忙我愿意帮。秋婶爽快地答应。

正说着，汽车喇叭声传到了屋里，燕子快到门口了。她早就猜到老爸会躲她，进了村才给老爸打电话。郭老师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秋婶说你真不想见燕子？郭老师说我真不想，见到她，说不定会把我绑进城里去，她这个人说得到做得到。秋婶说既然这样，你就躲到卧室里去，我给你打掩护。

燕子进了书屋，只看见秋婶，没看见老爸，便问：秋婶，我爸去哪里了？

秋婶说：郭老师去外面了。

燕子说：我刚才给我爸打电话，他还在家里，怎么突然就去外面了？

秋婶愣了一下，接着编道，刚才镇文化站的领导把你爸接走了，要他去介绍办农家书屋的经验。你没看见有辆小车刚出村？

燕子知道秋婶在撒谎，也不揭穿，从兜里掏出钥匙，说我给我爸收拾一下房间。说着就要开门。秋婶慌了，连忙去拦，说：郭老师出门时吩咐过我，不要让人进他的卧室。

燕子说：我是她女儿，也不能进他的卧室？

秋婶一时语塞，眼光落在房门上，心想这一下就要穿帮了，她不敢想象燕子打开房门时，燕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暴怒神情，郭老师又会吓成什么样子。燕子手上的钥匙靠近了锁孔，却犹犹豫豫地没有插进去，最终收回钥匙，回头看着秋婶。秋婶早已紧张得脸都灰了，这紧张的神情，让燕子突然想起了已经故去的娘。记得有一次有个醉汉找老爸胡闹，老爸不想和醉汉发生冲突，躲在屋里，要娘替他打掩护。当时的娘也像秋婶这样紧张，生怕醉汉冲进屋去伤害老爸，紧张里满是浓浓的爱意。

那么，就让这种爱意继续给老爸传递温暖吧，我燕子也不想做那个醉汉。燕子出了屋，从小车后备箱里搬出几包书。秋婶说：你不是回来接你爸去县城吗，怎么还带回这么多的书？

燕子说：那天我听爸念叨想增加些图书，给他买回了几百册。

秋婶特别吃惊：你不接你爸去县城了？

燕子叹了一口气，说：我爸既然舍不得他的小书屋，那就让他留在乡下吧，我每个星期回家陪陪他。

燕子的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就打开了，只听郭老师大声嚷：燕子，我在家里呢。

（龙会吟，隆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