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莫回去了,在我家歇吧!”
“那要不得,家里事多,你也难寻菜呢!”
“就吃现菜,热一下就要得了……”
“那要得吧,不回去了,只是莫讲我脸皮厚……”
以前,拜年的时候,主人都要热情留宿(土话叫“歇”)客人,家家都有歇客。在我小时候,农家基本都是大家庭,兄弟姐妹成年后开枝散叶,娶的娶,嫁的嫁,拜年的客人越来越多,为避免时间冲突,那就要提前“约客”。三兄四弟七大姑八大姨都提前将客人预约好,轮流做东,集中接待。
那时候,拜年是一件非常隆重的有仪式感的事情,穿新衣自不必说,出门之际,必要燃放鞭炮,可称自己欢送自己吧。快到主人家了,还要燃放鞭炮“报到”,听到鞭炮响,主人会立即出门放炮相迎。中餐,客人吃饱喝足再喝点茶后,就算有意留宿,也会说声“吵烦”作出要回去的架势。此时,主人必会全力挽留,以示好客。那时侯没有电话,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亲戚之间平时见一面或通个消息并不容易。拜年走亲戚,不管三里五里还是十里八里,全靠步行,当天去当天回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再者,大家平常肚子里都缺油水,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多沾点荤腥,所以主人家的鸡鸭鱼肉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面对留宿的盛情,一般从心底里还是乐于接受的。
心底里再乐于接受,也不能应承得过于爽快,这样会显得“好吃”或“脸皮厚”,所以总要摆出“不想多添麻烦”的姿态,秀出一定要打道回府的样子。这时候,主人也会“非常配合”地强行挽留,又是抱腰又是牵臂什么的,甚至还把客人的行李雨伞之类的藏起来。一句话,要做足真心实意留客的功夫,要给足客人面子。主人面子给足了,客人再不好过于矜持了,于是正式表态:“好好好,不回去了,就在你家当一回赖皮客吧。”
家有歇客,主人是发自内心欢迎和喜悦的,不是说“客走旺家门”嘛,不但在物质方面倾其所有,而且尽可能让客人玩得开心,如陪着打字牌玩扑克等等。
家有歇客,菜好找。蔬菜嘛,白菜萝卜之类自家都有种的,管够。荤菜嘛,相对难些,毕竟大家经济都不是很宽裕,在这方面没有太宽绰的安排,晚上摆在桌上的菜“脸不脸面”(体不体面),全在于主妇的慧心巧思了。鱼肉不够,就多加点粉条,还加点姜丝蒜苗什么的,反正要显出菜碗的饱满堆尖。最受欢迎的瘦肉中餐基本被吃完了,剩下的都是白亮亮的肥肉或半精半肥的五花肉,让人看着生腻。那就加点黑豆豉翻炒,再佐点干豆角干萝卜什么的,一则去腻,二则增量,效果有异曲同工之妙。
家有歇客,床位难安排。那时候,大家住房都不宽敞,家庭人口又多,没有哪家床位不紧张。一般是夫妻俩挤一张不宽的床还得搭上个“老满”什么的,其余则按性别安排,两三个兄弟或姐妹挤一张床是常事,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床位腾给客人?全靠借铺。优先安排大人,左邻家安排一个,右舍家安排一个。小孩嘛,基本采取加塞的办法,反正大冬天的,挤一挤没关系。
那时候,我们似乎都是“人来疯”,有客人同宿,不但不感到厌烦,反而觉得特别开心。三五个小屁孩挤在一张床,有说不完的话,有的讲学校生活,有的讲小伙伴的故事,有的分享连环画故事,有时候搞“大合唱”,有时候开玩笑挠脚板心搔胳肢窝,被窝里顿时鸡飞狗跳……大家反正要闹到深更半夜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时代巨变,如今拜年已不是过去那回事了。特别是便捷的交通和富足的物质生活,已让拜年似乎越来越成为一种敷衍。至于“歇客”,更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存在。
有人说:“我们总是为了太多遥不可及的东西去奔命,却忘了人生真正的幸福。”在我看来,家有歇客,大家不论贫富,不拘贵贱,叙叙亲情,话话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是一种人生的幸福。
(杨能广,任职于新邵县融媒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