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看电影,还是看花鼓戏,我们乡下统称为看戏。
第一次看戏,还是四五岁的时候,我骑在父亲肩膀上看了样板戏《红灯记》。可惜那时我年纪尚小,看不出名堂。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目之所及到处是人脑壳,一片闹哄哄,唱的什么是一句也听不清楚。正儿八经地自己去看戏又是在几年之后了。那时县里有了放映队,一个月下到各个公社放一夜电影。那可是我们“过年”的日子。
一天要放电影,整个大队都炸开了锅。莫说我们小孩,就是连大人也按捺不住纷纷打探放映队什么时候来,放的什么片子,老早就向娘家、姑家发信,叫他们来看戏了。生产队长破例在喇叭里喊,今晚放戏,大家提前一个小时收工啊。妇女们中午歇息时就剁好了猪草煮好了猪食,收工回来就急急地关了鸡喂了猪。饭后,男人们饭碗一丢就摇着蒲扇三三两两出门了。女人们总是要忙一些,嘴里喊着等一下等一下,边喊边锁门,着急忙慌地拖条凳子就屁颠屁颠地朝河滩沙洲上赶——那是全大队最空旷的地方,放电影最合适了。
我们小孩哪有心思吃饭?天没断黑就关好牛来到了沙洲上。那里早有人竖起了两根树杆,只等放映队一来就把银幕挂上去,好放戏。放映师傅还没到的这段时间,整个沙洲就像一锅粥,搬了凳子来的忙着为凳子找个最佳位置,有嫌麻烦没搬凳子来的也在寻找鹅卵石,想垒个临时的座椅。小伙子们专往姑娘堆里扎,他们袋子里基本上都装有瓜子黄豆之类零食。那不完全是带来自己吃的,一多半是用来逗妹子的。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姑娘们也都是悄悄地翻出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些还涂了雪花膏呢。她们巴不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展示自己,所以也就扭扭捏捏地任由那些个“不要脸”的沾点小便宜,不急不恼。大家推来搡去,一样开开心心。
我们一群小屁孩那可真是成了脱笼之鹄,这里钻钻,那里挤挤,三五成群地捉着迷藏,打着仗。在较远处的一个草垛后面,竟然看见了明德哥和杏花姐在约会。他俩一见我们就慌乱地分开,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杏花姐还一个劲地叫我们不要出去“活舌”。明德哥一把拉住我们几个,一个劲往我们手里塞花生……好在有人喊来了来了,放戏的来了,杏花姐他们才摆脱了尴尬。
我们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一窝蜂地循声而去,加入了迎接的队伍。好家伙,一大群人跟在放戏的师傅周围,那神气活像臣民簇拥着他们的王子,朝沙洲中央走去。力大的抢过担子,挑着放映机和片子,脸上洋溢着无尚的荣光,一路趾高气扬地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他们面前便自动地分开一条路。待他们走过,那路又弹簧般收拢来了。接着挂银幕架机子,一气呵成。大队书记端坐在放映机边,对着话筒喂、喂地进行了一通讲话,接着戏才在大家的期盼中开演了。这次放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董存瑞》两部电影。
此后的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我们总要削一根上好的杉木棍,赶着牛从家里一路舞到山里。倘若有哪头牛不识时务,要偷吃庄稼,它就成了大家眼中的白骨精了,我们全都挥舞着“金箍棒”,接着便是将它一顿痛打。待吃了晚饭,我们总会把“打仗”的阵地转移到沙洲。个个争着当英雄董存瑞,手托一个鹅卵石,喊着“同志们,为了胜利,冲啊——”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倒地成了“烈士”。
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过瘾。
时隔两年还是三年后,邻居周伯在县城工作的儿子买回了一台电视机,十四英寸,黑白的。那可是荷叶街的第一台电视机,是个稀奇货。一到吃了夜饭,整条街的人就都涌到周伯堂屋里,有时甚至挤到了走廊上。尽管是黑白的,还有雪花点点,大家照样看得津津有味。一些老人总爱围着电视机打转转,大发疑问: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呢?也只有这么大,怎么就装得下这么多人呢?真是奇了怪了。有些人手痒痒,总喜欢去摸摸拍拍,有时拍得不清楚了,肯定要招来一顿数落。这时周伯会马上跑到灶屋后面去,把装天线的树杆转来转去,边转边喊,要得了么要得了么?要不得,还有雪花点点呢。于是便又转,又喊,要得了么?直到传来要得了要得了的欢呼声,他才又自豪地回来给大家发烟,边抽边看。好客的周婶必会炒些瓜子花生招待大家。每晚如此,不到荧屏出现“再见”,大家不会离开。
又过了几年,家家有了电视。而且从黑白到彩色,从平板到液晶,频道越来越多,功能越来越全。现如今,大家吃了晚饭,把门一关,一家人窝在沙发上,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方便得很。不过方便是方便了,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总是看不出过去的那种乐趣。
(孙必武,邵阳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