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兄弟住的房子很窄,但是房子前面却有一个比较宽敞的禾堂。
生产队分给每家每户一点自留地,可以用于种菜,也可种点粮食补贴家用。当然也给母亲分了一块。但是,母亲嫌地太远,就推辞不要,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去远的地方种菜麻烦,就在禾堂里种点算了。”母亲要在禾堂里种菜,挖土整地自然不要她亲自动手,几个儿子三下五除二就搞完了。
什么季节种什么菜,母亲烂熟于心。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硬朗,播种用个小栽锄,浇水用个小勺子。至于肥料,她是不施化肥的,一来买化肥要钱不说,还难以买到,二来施了化肥的菜不好吃……她把每天扫地的垃圾倒在地里,那也是极好的土杂肥啊。母亲有时也把扯下来的大豆叶子、剥了豆荚的蚕豆秆子堆在瓜蔸下,撒在蔬菜间,那可是上好的绿肥呀,难怪园里的菜疯长。
母亲经常说,菜园菜园,就是要经常去“沿”。就是说要经常去打招呼:有杂草了,要及时除掉;有虫出现了,就捉掉。她从不用农药,怕对人身体有伤害。在母亲的精心经营下,禾堂里的这块菜地成了我们几家自留地的示范样板。
春天,这里是花园。去年种下的白菜、青菜没吃完,开春后遇到春风吹拂,就一路疯长,大家吃了一阵菜苔后,剩下的就让它长出梗,开出花。这菜花也是黄色,其艳丽光彩并不亚于油菜花。另外,种在菜园边上的蚕豆豌豆也开花了。紫色的蚕豆花羞涩怡人,使人想起那光彩夺目的水晶石;那浅绿带白的豌豆花,花心中稍带黑色的花蕊,很像青春少女的眸子。这是一个令人心醉的热闹场面:蜜蜂嗡嗡叫,蝴蝶翩翩飞。我们一大家子可就浪漫了:一般情况,我们的餐桌都摆在廊檐下。远远看去,在花丛中,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多种韵律糅成的嗡嗡合奏,看无边优雅的蝶舞,闻阵阵菜花清香。
夏天、秋天,这里就是瓜园、果园。清明后的艳阳天里,母亲就在菜园的四周种上南瓜、冬瓜、黄瓜、丝瓜、瓠瓜……然后在瓜蔸旁边竖些竹竿或木棍,再搓些稻草索子,将这些竹木棍子连接起来,成为“栏楯”,便于以后的瓜藤攀沿;在菜园的中央则栽些茄子、辣椒、豆角。为了充分利用土地,在茄子、辣椒树下再间作些苋菜、茼蒿。在园门的栅栏边,则栽些韭菜、四季葱。
盛夏了,各类瓜藤将菜园围得像水桶一般,各类瓜果也推陈出新,挂满“水桶”的四壁。长得油嫩油嫩的苋菜、茼蒿被间苗后,茄子、辣椒、豆角就有出头之日了,那些紫茄、红绿辣椒,在熏风的吹拂下毫无顾忌地把那些生长稍微缓慢一点的苋菜茼蒿压在脚下。用有些人的话说,就是整个园子像被蜂咬了一口——膨胀了!
一时间,母亲的菜园几乎能供给我们几家的蔬菜。有了母亲的菜园,大家方便多了,要吃鱼,去园里摘几片紫苏叶;要做汤菜,去园里掐几根葱尖;有时小孩哭了,就去园里摘几根豆角哄劝;甚至来了客人,也可去园里摘几根黄瓜当水果招待。
冬天,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菜园了。“处暑荞麦白露菜”,白露一过,母亲就把接近“尾声”的瓜藤、辣椒树、茄子树全部清除掉,将菜园重新规划安排。除了少许芫荽、芹菜、大蒜外,其余全种三种菜:调羹白,这种菜,生长速度快,种下不久就可以收获,而且可以吃完一茬接着又种一茬;黄芽白,它一年只可种一季,但一棵可以长好几斤,后期管理又不要费大力气,尤其是吃起来口感好,营养价值高;萝卜,播种时,每蔸多下些种子,长苗了,可先间掉一些做菜。再长大一些,又可间掉一些做酸菜,最后,一蔸只留下一两根,让它长成大萝卜。
调羹白、黄芽白、萝卜、芹菜、芫荽、蒜苗,在母亲的菜园里像铺上一块绿毯,看起来赏心悦目,闻起来有阵阵清香,无疑给我们这个屋场增加了色彩和生机。
母亲的菜园还是药园。在园里种菜,就要不断地中耕除草。但母亲不是把所有的草都除掉。“见宝不识宝,药材当野草。”母亲是懂药道的,她把凡是有药用价值的“杂草”都留下来:瓜子草(马齿苋)留下来,小孩拉肚子,熬水喝下,立马见效;路边草留下来,有夜盲症的人,用来蒸鸡肝吃,三次可以恢复光明;车前草留下来,有什么无名肿痛,摘两片叶子,用口水贴上去,红肿会慢慢消失……
每当碰到高兴的事,母亲就去园里给蔬菜理藤整枝,让瓜果也沾沾喜气;每当心情郁闷了,她也走进菜园,松土除草,让注意力转移,让不平之气烟消云散。家里人只要是看到母亲进了菜园,就要细细地去观察她的脸色,才决定是不是要去打扰她。
母亲的菜园,是她的精神家园,也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乐园!
(易祥茸,邵阳市二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