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3日

◆百味斋

撕开夜色的车灯

马 卓

江姐最讨嫌打交道的人是小邹。小邹为何讨嫌,江姐没说,我不好深问。

江姐叫他邹同学,小邹不高兴,态度不友好。小邹态度不友好,江姐的态度相应急转直下,最终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我猜想小邹不愿被人叫邹同学。他现在开了一家跟汽车相关的店铺,尽管生意不咸不淡,收入没有预期理想,大小也是一老板。我投其所好,恭维地称邹总,效果不错。他答应得利索,说现在和客户谈业务,晚上打钱。我有点得意,令江姐头痛的主儿,被我三言两语搞掂了。江姐头脑清醒,提醒我不要高兴得太早,待钱到帐上再庆祝不迟。

如江姐所料,晚上小邹没像他信誓旦旦说的那样把钱打进支付宝。

第二天,我给小邹电话,问他为何言而无信。小邹理直气壮地说昨晚陪朋友喝酒,忘了。他完全没顾忌我因为他没有还款差点整夜没合眼。但我不能跟他生气,生气就输了。我强作欢颜,一口一个邹总地喊着,给他上“糖衣炮弹”:“邹总做大生意的,自然知道做生意最需讲的是诚信。做人和做生意一个道理,讲的就是诚信。”小邹说:“甭给我讲大道理,今天抽空还你就是。”我心里说,不是还给我,是还给银行。可我不能这么说,怕惹恼他,前功尽弃。我担心他又忽悠我,便软硬兼施地说:“邹总再忙今天也要记得还啊,不能因小失大,一旦逾期影响个人征信,说不定影响生意。”小邹不吃这一套,说:“不要唬我,逾期三个月,列入失信人。”我一时语塞,自惭形秽,他在这方面的知识比我了解得多。

小邹又放了我鸽子,没还。我一再给他电话,永远忙音,估计被他拉黑了;给他发信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江姐得知,不禁直摇头,深有感触地说起另一件事。刚才,小张父亲来给小张还款。江姐问小张本人为何没来。小张父亲顿时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哽咽地说小张因脑瘤动了开颅手术,动手术之前,嘱咐父亲一定要代她将助学贷款一次性还清。万一这次手术失败,她不想顶着“不诚信”的帽子离开她无比热爱的人世。我听了,大为感动,说小张好样的,她如此诚信,我们应该讲情义,让江姐向省国家开发银行为她申请救助。

对比之下,小邹则相形见绌。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让小邹还款。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庙”是贷款学生的共同贷款人,大都是学生父母。我让江姐将小邹的家庭住址、共同贷款人姓名及电话等信息从电脑里调取出来。小邹的共同借款人是他母亲。我们拨打他母亲当初留下的电话,那头一个男声不耐烦地说打错了。我们决定去小邹老家找他母亲。

小邹留下的家庭地址信息不全,没有乡镇只写了村名。江姐对这个村有印象,也就不以为意。我们驱车赶到那个村子,一路问了数人,不约而同地说不认识小邹也不认识他母亲。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妪好心劝告我们不要再找,这一带没有邹姓人家。老妪言之凿凿,令人不得不信。我们垂头丧气地欲打道回府,老妪的一句话马上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她说另一乡镇也有一个同名的村子。我们掉转车头,直奔那个乡镇而去。赶至目的地,时已黄昏。我们一连问了数人,得知此处确有其人,却不知确切住址。我们开着车折返跑,几经周折,找到村委会才获知他家具体位置。原来,小邹住在大山深处,离此处数华里,怪不得人家大都不知情。

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不知道爬了多少个坡,车子在拐过一道弯下了一个坡后停下来,一幢高大雄伟造型新潮外饰华美的别墅赫然横冲直撞而来,在三三两两普通房子的簇拥下鹤立鸡群。我们惊叹不已,虽然在前来的路上有过种种揣测,但还是超出我们的想象。别墅大门紧闭,我们还是捕捉到明亮的窗户后面一个妇人快速伏下腰去。显而易见,她在躲避,害怕我们发现。我们敲门,锲而不舍,口里说:“我们看到你了,请开下门。”妇人见瞒不过,抬起腰身开了门。

知道我们的来意后,妇人警惕地看着我们说:“冤有头,债有主。谁借的钱找谁去!你们一个个来找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来的钱?”看来来此催债的人不少,怪不得她慌里慌张躲避。

江姐免提拨通小邹的电话。小邹破天荒地接了电话,劈头盖脸厉声斥责:“我借钱又不是不还,有必要兴师动众到我家里去吗?有必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吗?有必要逼迫我年迈的父母还债吗?”江姐差点委屈得掉下眼泪,嘴巴直哆嗦:“邹同学,天都黑了,我们没有回家,饿着肚子,天寒地冻赶到你家,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倒好,不仅不感谢,反而恶语相向,令人寒心!”我忙接过电话,做和事佬。小邹母亲一直在一旁认真倾听,听说逾期会影响个人征信,急了,夺过电话说:“不要再说了,我给你还!”讲完话,满脸真诚地给我们道歉,江姐的脸才慢慢舒展开来。

从小邹家走出来,外面天已黑透。在返途中,我们一声不吭,只听见车子吭哧吭哧的爬坡声。雪亮的车灯像一把犀利的手术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山里左冲右突,试图将这厚重的夜色撕开一道口子。

(马卓,任职于隆回县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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