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水是邵东市境内的一条小河，发源于祁东和邵东交界处的大山之中，流入湘江。小时候喜欢去河边放牛。小河像一根碧绿的带子，蜿蜒东去。阳光从佘湖山顶照下来，平静的水面波光粼粼，小鸟叽叽喳喳叫着飞向对岸。站在河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水中摇晃，还能看到一群群小鱼在河底白色的鹅卵石之间穿梭。后来上学了，写作文时，我写蒸水，文中用了一句“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老师把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

那时村里没有井，我们煮饭用河水，洗脸用河水，灌溉用河水，喝的也是河水。河水通过不同方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融入了我们的生命。

1978年改革开放，村里人发家致富的热情被激发出来，有人出去打工，有人出去经商，有人打起了蒸水的主意。于是，蒸水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捞砂船在河里忙碌，一个个背着电瓶的捕鱼者在河边穿梭，上游炼钢厂高高的烟囱日夜冒出滚滚浓烟，白色的炉渣源源不断倒入河里。时间长了，河水变得浑浊不清，水面经常漂着白色的炉渣，鱼虾不见了踪影，河滩上挖砂形成的大坑像一张张饥渴的大嘴。蒸水默默无语，像一位生病的母亲被儿子遗忘一样默默无语。时任村民组长的三叔站在河边，眉头紧锁，满腹心事。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习近平主席的话像和煦的春风拂过神州大地，拂过老百姓的心头。于是，山绿了，水清了，老百姓笑了。

2015年，邵东加大了环境保护力度，出台了很多政策和措施。那年春天，我因母亲生病，回了一趟老家。正是江南雨季，头上的雨时大时小。走到蒸水边时，只见河面空荡荡的，没有捞沙船，也没有捕鱼的人，只有一河雨点，恍如花开。远处的河岸上有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一会蹲下去，一会又站起来。走近一看，原来是三叔，正在挖坑栽树。三叔的胶鞋上、衣服上和脸上沾满了泥巴，嘴唇发白，额头却冒热气。

我说：“三叔，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栽树啊？”三叔抬起头，见是我，笑着说：“云伢子，回来看你娘吧。现在正是栽树的季节，管它天晴落雨，尽量多栽几棵，时间不等人啊！”我又问：“为么子你一个人在河边栽树？”三叔说：“这几年政府抓环保，又是禁止电鱼，又是禁止在河里挖砂，又是关停炼钢厂。这环保抓得好，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好事！那天我在镇里开会，镇长说要彻底整治蒸水，分三步走，第一步是停止破坏河流，第二步是在两岸栽树和修护坡，第三步是保养——实行河长制，责任到人。嘿嘿，我虽然不是河长，但我也想出点力，每天到河边转几圈，有时间就栽树。我已经栽了327棵树！”三叔停了停，又接着说：“我生在河边，长在河边，心里常常挂着这条河，看到它遭罪，我就难受，看到它慢慢恢复，我就高兴。你信不信，要不了几年，蒸水会大变样。”三叔说得很慢，眼里有星光闪烁。我看着年迈的三叔，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身体里的血在加速奔涌，仿佛要从毛孔里迸射而出。

三叔的话没错。2020年夏天，我参加了邵东市作家协会组织的“乡村美，蒸水碧”采风活动。我们一行50多人来到蒸水边，眼前的蒸水的确变了模样：河面变宽了，河水变清了，河两边新修建的护坡整齐、美观，岸上绿树成荫……

我转过头，看到河流转弯处有两个老人在垂钓，于是走过去问：“老人家，收获怎样？”一个老人抬起头，笑着说：“现在水质好了，河里鱼多，鲤鱼鲫鱼团鱼螃蟹都有，我钓了不到两小时，就钓了半鱼篓。”

我痴痴地站在河岸上。此刻，艳阳高照，和风轻拂，蒸水碧波荡漾，田野里稻浪翻涌。作协主席唐志平动情地说：“蓝天白云，青山碧水，如诗如画，美不胜收，真是人间仙境啊！”

（申云贵，邵东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