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胜的名字里因有一个九字,恰其职业与吾一样皆是为师,故取名“老九”,辞切且简,意真且实。同在一个巴掌大的县城里,自他的同学介绍认识以来,至今,只匆匆见过一面,腼腆清瘦的一个小伙。闲谈不到三分钟,时光虽短,可彼此并不隔阂,平常且自然,有一种久违的熟识。
老九擅写古体诗,一支好笔腾挪自如,风致翩翩,泛出可贵的古意与洒然峻拔之态。或寄情山水,或直击现实,不少篇什皆承接了古诗之精髓,又揉和了当下之语势,古韵回梁,摇曳多姿。最近,他发给我即将出版的诗集手稿《把酒临风》,嘱我写下几行。甚是感谢老九的信任,只是于古诗而言,我是一个完全的门外汉。我是看山是山,而不懂得山之磅礴的雄浑之势与棱角飞扬的气韵之美;看水是水,风动,我才能看见湖之涟漪。可我喜欢随意随性,暗夜之中翻开集子,只顾缓缓浏览,时光渐渐逝去,先前的顾虑与浮躁慢慢褪去。沉浸于一首一首的诗词佳句之中,顿觉天地广阔,万水千山清旷深美,世俗人情犹在身边,书卷之香逶迤而来。
他在《春歌》中吟咏:“一城春色尽婆娑,鸟戏山林鱼戏波。最是农家心暖处,水田漠漠着青禾。”诗人描述了一派清朗、明丽的大好春景,鸟在山间婉转啼鸣,鱼在溪里灵活畅游,波光粼粼的水田里禾苗青碧一色。这景致如一幅清新隽永的水墨画在诗人笔端悠悠打开,气韵自见芳华。初看,该诗以“景”贯穿,行间春色染尽,大都无突兀波涌之处,难不成作者是单纯的赞春抒怀?一眼,再一眼,突然瞥见原本淡雅的墨色里暗藏的真意。“一城春色尽婆娑”,说的是城里的春吧,身居城市,春色如此动人,真是饱了眼福,怡了凡心。城市人在喧嚷之境,对于季节更迭常模糊朦胧,一时念及,踏青探春、攀枝赏花怕是主题了。乡间农人,春来,身处花、鱼之畔,却无欣喜之态,倘得一田葳蕤青葱之禾苗,则是喜笑颜开,暖意纵横,因只有满丘的禾才能定得了自己的心,这里彰显了诗人对农家生活的牵挂之情。想起了张晓风的《不知有花》——在桐花攻占山头之际,一批游客闻讯前来。挑担的妇人问:“你们找人?”“我们来看花”。“哪有花?”言毕,妇人悠然而去。唯周遭桐花簌簌降落。此文,令我回思良久。好比老九的这章《春歌》,有婉转的深意与无限的张力。
老九的山水田园诗大多风格清新、淡雅,空灵且富有深意。譬如集子里留存的诸多七言古诗。
在《春游西湖》里他写下:“依依杨柳陌东头,翘角飞檐楼外楼。蝶舞花池停稚子,莺歌柳浪驻轻裘。闲来桥下常垂钓,兴尽湖心不系舟。山水又新诗与画,营营忘却乐悠游。”诗人选取了杨柳、楼亭、飞蝶等系列景物进行描述,静动相宜,相映生辉。杨柳翠色青青,楼檐展翅欲飞,粉蝶优雅翩跹,清风拂来,柳枝轻漾,犹如绿波逶迤,一路莺歌,播撒空中,此等美景,真是羡煞仙神。颈联尾联中的“垂钓”“不系舟”“忘却”,提升了诗的意境,表达了诗人清明、旷达、淡泊、不争的情怀。有人沉醉于酒歌,有人耽溺于权势,而此刻的诗人却被眼前的俊丽的春色深深感染,揽美景在眼,让雅趣轻松入心,真是有了“独坐幽篁里”的怡然之乐。最后一句也暗露出了其矛盾的心境,营营忘却,才能乐悠悠,面对眼前的秀丽春景,心里自然一派明澈,可人终究要回到世俗回到生活中去。于此,老九的“忘却”颇具了真意,给人以无尽的思量,也将作品推向了一个新的领地。
其实,老九的诗作除了空灵、俊雅之外,也有其磅礴大气的一面。如他的《题白水洞瀑布》:“激流浩荡出高山,不惧巉岩赴险关。声若惊雷传广宇,形如白蟒入深潭。凌空雀跃书豪壮,绝壁欢歌笑等闲。遥望重重凝翠处,风云飘渺绕层峦。”我们同处一县,白水洞瀑布的壮观景色我是深有体会的,一团白练自绝壁飞腾而降,水声哗然,气象宏阔,正如诗里所言:“声若惊雷传广宇,形如白莽入深潭。”全诗的起转承和自然而流畅,用字也很考究,如“出”“赴”“传”“入”等,这几个字的恰当运用,将瀑布的神韵刻画得淋漓酣畅,声、形之间的合理转换,使得瀑布更具神采。“遥望重重凝翠处,风云飘渺绕层峦”,将激越之后的平和、舒缓,以及心灵的感应写得灵动而真切。风云朦胧而缥缈,时间静默,山峦屹立,淡烟萦绕,此刻的心念是纯粹的,意态是宁静的。就如与一人素面相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唯有背后的来路静静伸展。
如此缓慢地读,还是不能说“懂得”二字。轻轻合上书页,窗外月色正明。
(粟碧婷,任职于新邵县寸石镇花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