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老娘拄着棍子，正在捡柴。我喊了一声：“娘，你的脚还没好，怎么又去捡柴了？”娘也不回头看我一下，说：“冬天快要到了，要柴烤火。”我始终没有看到娘的正面像，她突然就不见了。我也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是琢磨着这个梦。

老娘在两年前就去世了，她的脚曾经摔伤了两次。第一次是她73岁那年，挖药材回来，在塘边洗脚，不小心踩翻了石头，滚到了塘里，把脚踝骨摔伤了。我把她接到城里治疗了一段时间。晚上，我对娘说：“小时候您经常给我洗脚……现在我要给您老洗脚。”娘说：“不要你洗，我自己洗。”我说：“我从来都没有给您洗过脚，就让我尽一次孝心吧！”娘说：“你是男人，不能给我洗脚，还是我自己洗。”我说：“您怎么这么古板，我是您儿子，怎么不能洗啊？”娘说：“老规矩不能丢！”我又问她：“旧社会女人都裹脚，你怎么没有裹啊？”娘说：“小时候你外婆给我裹脚，用白布裹得好紧，痛得要死，我死活不干。后来，你外婆就不要我裹了。”我说：“裹脚也是老规矩，您怎么反抗呢？”娘笑了笑，觉得有理，勉强答应了。

我倒了一盆洗脚水，帮她脱掉鞋子，老娘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以前回家，老娘总是忙这忙那，我也来去匆匆，很少仔细看过老娘，只知道她牙齿脱光了，身体还好，每餐还能吃一大碗饭。这次我仔细端详着老娘，发现她头发白了，匀称的脸庞也消瘦了许多，额头上布满了一道道皱纹，那干瘪瘦小的脚，皮包着骨头打起皱来，脚踝红肿。我试了一下水温，加了一点醋精，把她的脚趾一个一个洗干净，把脚底的老皮削掉，把脚趾甲修剪一下，再在脚背上搓搓，然后用药膏在脚背和脚踝骨处按摩一阵。娘感觉没有那么痛了，我的心也释然了许多。就这样，我每天晚上给她洗脚按摩，一个多月娘的脚才好。要不是老娘脚痛，我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要给她老人家洗脚。

第二次是她82岁那年，清早去开门，平地摔断了髋骨，痛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流。我们兄弟决定送她到邵阳正骨医院治疗。回家修养时，也只能躺在床上。由于老娘养成了好动的习惯，加之有点老年痴呆，总是想从床上爬出来，我们劝她也不听。无奈之下，我砍了三根南竹，用铁丝捆绑把床围起来。她还是往外爬，我们只好轮流守着她。晚上，我端点水把她的脚擦洗干净。她还不高兴地说：“我又没下床，不要洗。”后来，她的脚好了，可痴呆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了。我每次给她穿好袜子，可她老是脱掉，藏在枕头下；要么只穿一只，另一只到处丢；有时候又穿两双袜子。有一次，我倒水给她洗脚，她也不脱袜子，直接把脚放到水里。我也不生气，把她那湿漉漉的袜子脱掉，我看着她笑，她也觉得好笑。

84岁那年，老娘大小便失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她的习惯也突然改变了。她把一双鞋子放在床里面，排得整整齐齐。我把她的鞋子放到床头柜上，可一转眼，她又拿到床里面。我把她的袜子脱掉，她又偷偷穿上，总是穿着袜子睡觉，我也觉得奇怪。现在我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鞋子放在床上方便，可以随时拿得到，不要我帮她拿；穿了袜子，脚就干净，也不要我帮她洗脚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到老娘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痴呆越发严重了，连天天服侍她的儿子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冷暖饥饿。有一次，我把她从床上抱到椅子上，准备给她洗脚，帮她脱袜子时，发现只穿了一只袜子。我问她：“娘，您怎么只穿一只袜子，还有一只呢？”她不高兴，把脚盆踩翻了。我只好又打点温水，把她的脚洗干净。当我用毛巾帮她擦脚时，她突然问我：“你是谁啊？怎么对我这么好！”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小时候，娘是那么年轻漂亮，贤惠能干，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了出来，忍不住失声痛哭。她看到我哭了，伸出手摸摸我的脸，帮我擦眼泪，像小时候一样哄着我，要我别哭了。可我越哭越伤心，她也流泪了。由于她躺在床上太久，很少走动，血气不足，脚也弯曲了，脚趾甲也变得又黄又厚，剪都很难剪掉，我只好换一套大一点的指甲剪。每天晚上给娘洗脚是我必做的功课，也成了习惯。

而今，老娘走了，我再也没有机会给她洗脚了。而每当我自己洗脚的时候，有时会突然想起给老娘洗脚的情景，总是有点伤感。 （尹乔松，邵东人，任职于冷水江市市场监督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