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孙骑上他的老伙计——一辆二手摩托车，往河西一户人家赶去。

这里是位于湘中腹地资江边上一个叫大新镇的地方。大新镇境内有水域近四十公里，河道迤逦蜿蜒，两岸群山耸立，崖危岩翠；奇峰异石，千姿百态。河道如织如缎，蜿蜒蛇行，岸芷汀兰，秀丽异常，素有“小三峡”之美称。

老孙骑着摩托车上了铁索桥，桥面木板顿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桥晃悠不已。大约三分钟左右，老孙的车才在剧烈的晃荡下轰鸣着过了桥，老孙丝毫不觉惊险。他在此已工作十多年，骑车过桥也成为了他每天的寻常事。这个必修课他可以得满分。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雾洒下缕缕阳光，江面水雾迷蒙，波光荡漾，如万千星辰坠落银河。此时的资江温柔安宁，她沉睡在这清晨恬静的美梦里，没有了网箱和大鱼网的束缚，没有了“鱼雷”的轰炸和电鱼机器的嗡鸣，她的孩子们自由地遨游在碧绿的水流中，多么幸福，多么轻松自在。

老孙虽然只是大新镇一名普通的乡镇干部，但这里俨然成了他的第二故乡，这里的人们、青山、绿水、飞鸟、游鱼，无一不牵动着他的心。他踩着油门的脚不由得放轻了些，摩托车轻快地朝着河西五组王老头家里奔去。

这一段时间，老孙经常来“蹲守”王老头，这已是第五次了。每次来，老头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对他横眉冷对。老孙每次见到他，都会把上面的政策和精神翻来覆去地跟他解释，可任他嘴皮说破，王老头就是不肯松口切割自家渔船。大新镇有常住人口五万余人，散住在河边的大概有两千户左右，家有渔船和网箱的大概有六十二户，总体基数不是很大。半个月来，为了禁渔这项工作，老孙和镇里的同事们没日没夜地出入各村各户，河东河西来回跑，上门宣传政策、走访摸底排查，到最后再劝他们切割渔船，撤除渔箱。

渔船还剩两艘。一艘是张老六家的，他不肯交出渔船的原因是他饭店的招牌菜就是河鱼，以后没有渔船不好到河里打鱼了。一艘是河西的王姓老人家的，他说自己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资江边，家中代代都是这样打鱼撒网过来的，打鱼是他每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渔船是他的老伙计，他不能没有它。

新邵县大新镇段的资江清澈纯净，河底水草丰茂，鱼群种类丰富，草鱼、鲤鱼、鲫鱼、鲢鱼等在此繁衍生长，自由嬉戏。这里一度是鱼儿们的天堂，也是渔民们趋之若鹜打鱼的好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河道里密密麻麻的网箱“合纵连横”，在水面绵延数十里，同时出现的还有河流中铺天盖地的“天网”和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渔船。有人开着船大肆撒网，有人背着捕鱼机器寻找目标，还有人拿着威力巨大的“鱼雷”，时不时在河面上弄出惊心动魄的炸雷声，水面被劈开了，无数鱼儿在劫难逃……

“王大伯，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摩托车往上拐过一道弯，老孙就看见王老头坐在自家堂屋门前的小板凳上，正慢条斯理地卷着叶子烟呢。等老孙把摩托车熄火停好，他才发现今天的王老头神情平静，没有了前几次见他到来的不耐烦情绪。等王老头把烟卷好叼在嘴里，老孙赶紧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凑近了为他点上纸烟。老孙自己不抽烟，但他每次下村都会把打火机揣在身上。

“我特意在等你来！”吸了一口烟，王老头开口说道，“小孙啊，你这些天为我这船跑上跑下，很辛苦，我知道你们也很不容易。”

“大伯，您说哪的话，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呀。”老孙实在有点惊讶，他在心里嘀咕，这王老头一个晚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着怎么更让人放不下心来呢。

“昨晚，我家儿子特意打电话来，批评我不讲政策，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又给我讲了一遍。他说，外面那些大江大河大湖的渔民都上岸了，我这个非正式渔民，更应该响应国家号召，要不然他都替我感到羞愧。昨晚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你们年轻人讲得有道理。这河里的水啊，确实一年不如一年清了，鱼也一年比一年少，再这样下去，河里的鱼迟早都会搞光，到时子孙后代别说打鱼，怕是连鱼都认不得啰。”他吸了口烟，停顿了一会说道，“那船，就在码头上，你叫人来帮我把它拖走吧。”

老孙实在很意外，他今天已在心里预建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个王老头就这么想通了。他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把握住王老头的手，大声说道：“谢谢老伯理解，我这就叫人来。”

老孙叫人来到河西的岸边，他看着那静静停泊在码头的王老头家的老渔船，这渔船浑身锈迹斑驳，有着日积月累的沧桑岁痕，每一道痕迹都好像在无声诉说着那些与资水有关的久远故事。可是时光飞速向前，属于它的风光岁月终究是远去了……

此时阳光冲破云层，直射到江面上，江水一如既往的碧绿清澈，缓缓地向东流，蓝天白云及两岸青山倒映其中，鱼儿自由自在游荡……老孙看着这水墨丹青的资江，欣慰地笑了。

（吴艳红，新邵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