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08日

豆 味

黄三畅

大豆是很容易种的作物。我们这一带,在挖好的地里种豆,不用锄头打凼,只须一根锄头柄大小、长短的棍子,一头削成陀螺形,在地里戳一下,把几颗豆种撮到那凼里,再盖一把草木灰,就可以了。清明前后种下去,不到立秋就可以收割了。

种下去几天,就会长出两片“真叶”,肥肥厚厚,仰斜地相对展开,正是虔诚地捧接阳光雨露的两只小手——记得小学一年级学校的“六一”特刊,刊头就是这样两只小手。豆苗长全以后就开花,细碎的紫红的颜色,藏在叶腋里,说她娇羞,说她恬静,都可以。先前我们这一带不少女孩子叫豆花,如我家一个邻居女孩,可能就是看重这一点。

豆花演化为豆荚。豆荚如一些女孩的眼睛,所谓豆荚眼。一只眼睛只有一颗眼珠,但一只豆荚里面有三四颗豆子,由扁平而渐鼓凸。鼓凸到一定程度,虽还没不算成熟,豆叶也还是青的,还不能收割,但性急的就准备吃了。最先尝鲜的,是馋嘴的小孩子。结伴在野外看牛、扯猪菜或砍柴,有人就百无聊赖地提议:烤毛豆吃么?另有人回应:哪有火?提议者嘻嘻笑着:我有打火机(打火机之前是火柴,再之前是火石火镰)。于是分工协作:捡柴的捡柴,偷豆子的偷豆子——连根把豆秆扯来——生火的生火。把豆秆放在火里烧。烧了一阵,明火熄了,就把断离了秆子的豆荚埋在火里。不久,就有豆子的香味蹿出来了。再过片刻,就可以扒出来了。豆荚还没有烧掉,豆子还包在里面,性急的,捏起一荚,但马上就扔掉,手后悔地摇甩,或摸耳朵。烫啊!偷来的东西总是好吃的,像鲁迅《社戏》里的孩子们偷吃罗汉豆。但“迅哥儿”他们没事,只是被六一公公说了一句“不肯好好的摘,踏坏了不少”。有一次我们却受到惩罚。那天晚上开社员会,队长让人把我们几个烧豆子吃的“豆子鬼”喊去,要我们站在会场中间做检讨。我可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亮相,特别紧张,特别羞怯,头低着,手无处安放,腿还打颤,脑袋嗡嗡响。也不知队长是怎么知道的。后来察访到了,是那个我们吃完了才跑来的伙伴,没吃到,不说豆子是酸的,却去告密。

煮毛豆,更好吃。把豆秆割回来,去掉秆尖和叶子,塞进铁鼎里,放些水,烧火煮。到一定的时候,香味跑出来,告知你,熟了。夹出来凉一凉,一荚一荚地剥了吃。当然不能当饭吃,只是“消闲”——后来我在城里看见有人把豆荚摘下,煮了吃,似乎文雅一些;还放了些盐,有点咸味。但是我要说,吃毛豆就应该连着豆秆煮,也不要放盐,这样才有原始的味道,才原汁原味。当然,也可以把青豆剥出来,做菜吃,青豆炒肉丝,是上了菜谱的。

豆秆上的叶子黄了,说明豆子也完全成熟了。选择晴天,早饭后露水干了去割,或者头天下午就割回来,摊在禾场上晒。将到中午,禾场上就这里哔的一声,那里剥的一声,那是豆荚爆裂了,或许还有豆子带情绪地溅得很远。这时候就要把豆秆翻一次。到太阳西斜的时候,禾场上就热闹了,噼里啵啰,爆裂出来的豆子们往不同的方向溅,脾气特别暴躁的溅得力度大,冲到禾场外去了。于是开始打豆子了。一般是妈妈、嫂子、姐姐们打,用连枷打。然后是筛,然后是簸。成果是一颗一颗晶莹的略扁的圆豆,珍珠一般。

这种刚打下还没晒燥的豆子,炒起来最好吃:不刚硬,特别松脆,容易嚼,也特别香。估计鲁迅小说《风波》里九斤老太的曾孙女六斤在饭前吃的豆子,就是这种。在我们这一带,恐怕没有那一户打了豆子后不炒一些吃的,不过也不只在饭前吃,往往也在晚上乘凉吃。一家吃这种炒豆,一条巷弄香味流窜。也有少男在吃炒豆,少女说,好香。少男说,你来吧,给你吃。这是豆为媒。

生活中,总是有味可寻的。

(黄三畅,武冈市二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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