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07日

远山孤鸿

马飞洋

打小的时候,常听人说起“少年心事当拏云”的典故,总想着能够厉马登高、踏破关山。这些不甘于平淡的念头,怂恿我搭上了西行的列车。

火车从长沙出发,在郑州经过短暂停留,便由京广线折而向西驶入陇海线,两旁都是一马平川的麦田。等到过了洛阳,地势就变得险峻起来,车窗外偶尔闪过突兀的山峰,继而又是千沟万壑……火车到西安后,将近一半的旅客下了车,紧接着又上来一大拨人。“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夹杂在陌生的人群之中,我隐隐约约感到一种悠远惆怅。

在格尔木下了火车,我随着人流挤上了一辆开往拉萨的卧铺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但乘车的人们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躺下来默默等待发车。格尔木是戈壁深处的一座移民城市,也是通往西藏的重要物资中转基地,城中居民多是20世纪50年代以后,从全国各地陆续迁来的。这些人当初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应该万万也不会想到,驿站最终却变成了故乡。出了格尔木市区,很快就接近可可西里的边缘地带,天地如此苍茫,戈壁荒原不时可见裂开的几道巨大口子,两边则是刀削斧劈一样的断崖。往下再看,原来是经年冲刷而成的河道。路的尽头横亘着逶迤不绝的青灰色山脉……

沿着落日的方向一直行驶,黄昏时分,卧铺车在路边一个不知名的小面馆停了下来。司机大声吆喝着,车里的人们则小声嘟囔,仿佛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稀稀拉拉都下了车。听同行的乘客议论:前面不远就是五道梁,空气中含氧量很低,容易发生高原反应,晚上还要翻越唐古拉山口,最好先补充点葡萄糖,再买个氧气袋以备急用。想到这种情形,尽管我实在没有胃口,但还是赶紧买了一瓶酸奶揣在兜里。坐在店里吃东西的只有三两个人,倒是司机几个在靠里的一间屋里吃得很热闹。酒足饭饱之后,老板又追到门外往司机口袋里塞了几包烟,他才得意地两嘴一抹,大声招呼大家赶快上车。这个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车厢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风沙肆意拍打的声音。我感到脑袋有些肿胀,迷迷糊糊就入了睡。

借着月色,卧铺车连夜翻越唐古拉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进入西藏境内。全车人完全没有跨越“生命禁区”的兴奋,大多显得有气无力,像极了霜打的茄子,但状况看起来还没有糟糕透顶。在安多县停留了一会,接着穿过当雄大草原,大约又走了将近十个小时的路程,终于抵达拉萨。我继续转车赶往日喀则市,很晚才住进地区教育局安排的招待所。连续几天的车马劳顿,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行李一丢就瘫倒在床上,如同虚脱一般。半夜之后却头痛难忍,整晚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不记得到底煎熬了多久,反正最后我还是适应了这种高原气候。

接下来的几天,招待所陆续来了40多个内地来的大学生,我和一个山东人住一间房,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相遇在这片陌生的雪域高原,很快就结下了一段难忘的友谊。去年我到西藏,他还特意租车从200公里以外的岗巴县赶来看我,让人颇为感动。根据地区教育局的分配方案,除了极少数人在日喀则市,绝大部分都被安排到距离日喀则上百公里之外的县,我则去了相对偏远的聂拉木县中学。在日喀则休整了大约两周的时间,大家就匆匆赶往神秘未知的目的地。临行分别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有预料到,自此之后的十多年里,我和同一批进藏的大部分人都再未谋面,或许余生也不再记得彼此的模样,每每想到这些,不由得唏嘘不已。

聂拉木县位于中尼边境,平均海拔约3800米,距离日喀则市470多公里,是318国道的终点,也是历史上廓尔喀之役的主要战场。由于地处喜马拉雅山区,地貌多样,地势险要,聂拉木的藏语意为“地狱之路”。据记载,1792年,清朝两广总督福康安曾经率兵到此,历时九个多月的战斗,彻底击败入侵西藏的尼泊尔军队,有力巩固了边防,推进了民族关系和民族融合的发展。第一次来到这个边陲小镇,极目之处只有孤山和远路,仿佛到了世界的尽头,哪里意识到,聂拉木竟还有如此激昂的过去。

在跋山涉水的漫漫路途中,古道西风,天涯落日,我终于抵达神往已久的远方,但惶恐无助却远远多于壮怀激烈。那个时候的聂拉木,没有宽带网络,没有移动信号,拨打电话需要到电信局排队等候,县城与外界连接的主要通道,就只有一条蜿蜒曲折、望不到头的毛坯公路,邮车一周只往返一次。我置身雪域深处,犹如一只掉了队的大雁。

很多年以后,再次踏上这片古老的高原,往事的苦涩糅杂着青稞酒的香甜,霎那间就涌上心头,有几分酸楚,又有几分沉醉。

(马飞洋,任职于市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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