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课后,跟班里的团支书阿芮,坐在操场高高的天蓝色看台上,聊起她最近的烦恼。
阿芮的烦恼,除了考研、工作,还有爱情。其中最让她伤心的,则是因为大二时重新竞选班委,跟班长习习积下的矛盾。两个女孩都聪慧美丽,是我非常喜欢的学生,偏偏因为此事,以及平时班里工作分配的琐碎事务,产生重重矛盾。以至于几天前阿芮因为宿舍重新分配产生的问题,想跟习习当面好好聊聊的时候,习习在微信里一口拒绝,说不用聊,她们彼此没有什么好聊的。
阿芮给我看习习发来的生硬的微信留言时,眼圈红红的,她说她其实非常喜欢习习,她认为她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尽管我认为她才是最漂亮的。阿芮说她真的很想跟习习聊聊,哪怕不聊班里的事务,只是像普通同学一样轻松地闲聊片刻也好,她不希望以这样尴尬的关系结束大学生活。而且,她也不想争什么荣誉,如果习习高兴,她甚至可以让出这个团支书的职位,可是,习习却连聊天的机会也不给她。
我一直认为,如果阿芮跟习习不是班委,她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我开玩笑说:你们两个女孩,一个是哭哭啼啼的林妹妹,一个是端庄大方的薛宝钗,都很让人喜欢,却因为性格不同,彼此之间总好像隔着一些什么。
等阿芮倾诉完烦恼,我将这些积压的情绪一一帮她化解,并答应再找习习聊聊时,一个男孩将球踢到了高高的看台上,恰好落在我们脚下。阿芮捡起来,将球抛出一个优雅的弧线。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一颗负累的心,终于轻松地落在了地上。
等阿芮陪我走访完学生宿舍,夜色已经降临。我们走到学校北门,见一个孤独的弹吉他的男生,面前放了麦克风、音响、供听者放零钱的盒子,在秋天夜晚的风里,正唱着一首温暖的民谣。我和阿芮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一对年轻的情侣,也停下自行车,依偎在一起安静听着。
老师,过几天,我就找时间跟习习出去逛逛街。在安静的吉他声里,阿芮这样柔声对我说。
二
那天在食堂吃饭,叫来班里的小蒙和阿佳一起边吃边聊。她们恰好是一个宿舍的,而且,因为小蒙性格孤僻,生活自理能力较差,被全宿舍集体“冷暴力”,谁也不跟她说话。彼此对抗严重到一次一个舍友忘了带钥匙,小蒙恰好独自在宿舍里待着,可是舍友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小蒙自始至终都没有下床去开。甚至当舍友打开门进去后,她坐在床上依然气定神闲地看书,好像舍友是一团空气。而这次全校重新整修宿舍,恰好有可以更换宿舍的机会,于是小蒙执意要搬出宿舍,而全宿舍的女生,也一致跟我反映,希望她尽快搬离。
因此,知道小蒙和阿佳一起见我,我有些好奇,想看看两个人究竟如何交流。远远地,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都挥手向我打着招呼。她们手里不停滑着的手机,显然成为彼此掩盖尴尬的有效工具。两个人坐下后,互相也没有眼神的交流,于是我问问题的时候,只能将视线对准某一个人,否则会冷场,不知道谁先回答我。
等到小蒙起身去买水时,我问阿佳,不久就要分开了,为何不能宽容一些,何必集体冷落她呢?曾经,一个昔日的同事,因为嫉妒,借口我写过的一本书中的一些观点,掀起一场批判我的网络暴力事件;事件平息后,我再次见到那个同事,主动走上前去,大大方方地握手问好。而那个事后一直躲避我的同事,也激动地跟我说了许多的话。那一刻,所有的仇恨都消失不见,我忘记了那件事,也完全忽略掉了这个曾经给我带来伤害的同事。
阿佳听了点头,但又强调:小蒙也从来不主动跟我们说话。我笑:谁先跟谁主动说,有那么重要吗?谁先说了,就代表这个人输了吗?不,这反而更证明这个人心胸开阔,可以容纳百川。况且,四年大学,能够同行一段,已经是命运赐予的缘分,或许毕业以后,你们可能一生都不会相见,既然如此,何必在如此短暂的时光里,这样别扭尴尬地度过?
阿佳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我知道,此时的她,或许并不能想得非常明白。但当她们起身向我告别时,看到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比来时变得小了一些。我还是相信,时间终会让她们懂得一切,也珍惜一切。
(安宁,内蒙古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