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01日

◆精神家园

半边街

易祥茸

一条小溪弯弯曲曲从远处游来,到了茨门口这个地方突然拉直了100多米,然后再拐个弯才懒洋洋地向远方流去。

就在拉直这一段的两岸,一边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梯田,虽然没有紫鹊界的规模,但看起来还是让人赏心悦目;另一边是一座圆浑却略显灵气的小山。山上林木葱茏,山脚有一正一横两栋小木屋。木屋四周很远的地方都没有人家,显得特别孤独、安静甚至有点寂寞。然而,那却是我的家。

父亲或许是爷爷不知什么时候选择了这里,在这里置办产业、娶妻生子。爷爷以上三代单传,到了父亲这一代,却生了五个儿子。人多,住房紧张,父亲才赶紧赶慢修了这一正一横两栋房子。我们小时候虽然觉得房子有点仄逼,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还是其乐融融。但父亲常皱着眉头,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住房拥挤的问题。他脑子里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五个儿子,每人一栋,在这小溪边一字儿排开,他要修出一条“半边街”来。

修房子要木材,要石料,要瓦片,一句话,要资金。钱从哪里来?父亲胸怀宽,想得远,不急不躁,做事一步步来。修木房子柱子不能竖在潮湿的地面上,下面要安放石墩。一座房子至少也要12个大石墩,算起来,五座房子一共需要60个。凿石墩也有讲究:每个的上部分要凿成鼓型,下部分是正八边型。还有,门面的两个要雕成鳌鱼形状,其难度可想而知。虽说修“半边街”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但父亲现在就开始做准备了。后面山上就有石头,他又有一点石匠手艺,一有空闲,就上山凿一点,几年下来,居然也凿成了10来个。

随着时间推移,五个儿子在不知不觉中都已长大成人,都已娶妻生子,把这“一正一横”挤得拍满拍满。五个儿子,四间住房显然不够住,好在正是这个时候,老大从单位“下放”回家。他拿出他那可怜的一点“下放补助”在靠近正屋的地方修了两间泥砖屋。五兄弟,每人才勉强分到一间房子安顿。

有人说,生得亲不如住得亲。其实,住得太亲了,也会有摩擦的。有一天,大哥家的一只大公鸡跳到了二哥家的灶台上屙了一堆屎不说,还把一摞碗撞到地上,打得稀巴烂。为此,大嫂和二嫂差点动了拳脚。还有一天,三哥家的母猪拱掉猪栏枋,趁人不备跑了出来,偷吃了满弟家的半锅猪食,还把灶也拱烂了。三嫂和弟媳拌嘴是免不了的了,三哥和满弟还为此好长一段时间不搭话。天天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糟心事,已入耄耋的父母亲也无能为力去解决。虽说他们的“半边街”的美梦还没有破灭,但要实现梦想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好多年前凿的石墩还横七竖八摆在山边上,不过上面已经长满青苔了。

老话说,远香近臭。现代人说得更文雅一点,距离产生美。也许是吃准了这一观点,三哥决心搬出去,准备在小溪对面梯田脚下的开阔敞阳处建房子,一来可以离开拥挤不堪的老屋,少听些妯娌间锅刮碗碰的烦心事;二来,“父母在,不远游”。但父母还是劝他:要修就修在老屋旁边,以后其他几兄弟也这样一路修过去,连起来,也就成了“半边街”。但是,三哥委婉地回绝了父母亲,有道是,崽大不由娘啊!大哥也厌倦了这种成天闹哄哄的日子,他儿子在城里工作,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因为父母健在,自己又是老大,所以还在老房子里挤着。他在城里买房的事,也没跟父母提起,原因是怕触动父亲那建“半边街”心思的神经。其他几个兄弟也都各有打算,但所有打算都不在父亲的“半边街”的计划内。

年迈的父亲经常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棍,有时还要母亲搀扶,在老屋门前的小路上徘徊,露水打湿了衣襟,泥土沾满了鞋面也毫不理会。嘴里总不断喃喃自语:多好的地方,几兄弟,修一条“半边街”没问题。没过几年,父母亲怡享天年之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带着建造“半边街”的梦想,带着感慨,带着遗憾。

2019年,县里要将茨门口这块作为贫困户“整体搬迁”的地方,规划修建一条货真价实的半边街,连同我老家的那“一正一横”的老木屋也在改造之列……经过一年多时间的努力,茨门口的安居工程全面完工。一条豪华、气派的半边街以它繁荣、幸福的面貌呈现在众人面前。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买了纸钱香烛,来到父母坟前祭告:你们的“半边街”梦想已经变成现实。父亲凿了半辈子的石墩也被人买去,用于修建民俗客栈,挺合适、挺漂亮的。

(易祥茸,邵阳市二中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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