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9月05日

远去的中秋

李福信

没有与故乡的大哥一起过中秋,有三十多年了。

那是甲午的中秋,我将大哥大嫂接到了家里,一起过中秋。桌上,我一个劲地给大哥夹菜。我知道,大哥为了弟妹过上好日子,小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忍饥挨饿的年代,大哥跟着妈妈吃过糠粑,吃过蕨粑,吃过无数的苦菜粑。夹菜时,我看着头发稀疏、鬓毛花白的大哥,说,大哥,还记得那年的中秋前夕,你送我去东安上火车读大学的事吗?

突然就喉头哽咽说不出来了,突然就泪溢面颊了。我起身,来到洗漱间,装作辣椒辣出了眼泪……

那年的八月,我考上了武汉大学。隔几天就是中秋了,但我要提前走,因为要准时赶到学校报到。妈妈舍不得,哥哥姐姐舍不得,但全家人很高兴。

妈妈说,我们提前过中秋吧。于是大家分工,姐姐和我收拾我去大学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三个嫂嫂捉鸭子炒好菜,哥哥姐夫打扫庭院卫生、上菜园子摘菜。妈妈呢,喜上心头,从米缸里量了一马瓢米,带着几个小不溜秋、活蹦乱跳的侄儿到大队部代销店兑买月饼去了。

炊烟升起,月亮升起,辣子血浆鸭的诱人香气飘满了整个庭院。

几个侄儿围着我,叽叽喳喳个不停。一个淘气爱逃学的侄儿说,武汉一定好远好远,“四爷”(我们那里喊四叔的土话。我在家兄弟排行老四,侄儿尊称我为四爷),你想家了就对着鲤溪喊几声,我们听到四爷喊就跑过来看四爷,好吗?四爷哈哈大笑,一拍大腿,说,好!

一个爱看小人书的侄儿说,小学小,大学大,我们鲤溪小学都这么大,武汉大学肯定好大好大,四爷,你要记得去教室的路啊。四爷愠怒,板着脸说,多管闲事,看打屁股!

我们在三哥家的院子里,将八仙桌抬到了庭院里,抬到了清清亮亮的月亮下面。敬贡了月神,敬贡了祖宗和父亲后,我们坐到了八仙桌旁,菜香溢满了四周,月色溢满了身上,喜悦的神情,洋溢在妈妈哥哥嫂嫂姐姐侄儿们的脸上……

第二天早晨,早早地吃了早饭,迎着初升的太阳,大哥帮我挑着木匠二哥亲手做的木箱笼子一起出发了。突然,妈妈拿了一块用她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包裹的半月形东西递到我的手上,说,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带着这半边月饼去大学过节吃。

怪不得,昨晚侄儿们大呼小叫,说陪阿姆买回来的月饼怎么只剩下了半边。妈妈哄着侄儿们说,那半边月饼要留给月亮姑姑中秋节吃的呢。

心头一热,就又说不出话来,就有湿湿的东西洇湿了面庞。

我将妈妈给我的半边月饼轻轻地放在了笼子里的衣服上面,就上路了。

一路辗转,下午就到了东安火车站。

从没有出过远门看过火车的我看到了火车好奇得不得了,拉着大哥蹦蹦跳跳地在伸向远方的铁轨上跳跃着,看着喷着白茫茫雾气的火车拉响长长的汽笛奔向无尽的远方,心中升起了无限的理想,真好。

忽然就感冒了,发烧,想吃妈妈小时候做的鱼了。大哥就与小吃店老板讨价还价,用1.5元买了半边鱼。那晚的鱼,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却是我吃过的一生中最难忘的鱼,因为那是大气的大哥、爱小弟的大哥为小弟点的一道美味佳肴啊。

在孤单单的夜色中,在大哥孤零零的背影里,我乘坐的火车驶离了车站,来到了武汉。

侄儿说得对,武汉大学真大。唯一的高中同学天君先到了,却又去黄冈看他的舅舅去了,茫茫人海,我不认识一个人,心底里好想家,好想一个箭步跑到武昌火车站踏上回乡的路啊。可是,妈妈的期望,哥哥姐姐的期望,都在我的身上,我不能让大哥看不起小弟。

于是,我走到樱花大道上,我爬到珞珈山顶上,对着鲤溪心底里呼喊,我想家了。侄儿们肯定没有听见,听见了,他们会从鲤溪老家赶来看四爷的。

好在我跟屁虫一样跟在了远文的老乡晏金柱和远文同学父子后面,好在飘逸儒雅的新闻系邓建老乡不久找到了我,好在高大俊美的天君不久就回来了,还有水利电力学院的刘学军学兄,我没有想家了,不然侄儿们也会笑话四爷我了。

不久,就是中秋节了。我们全班同学在体育馆西侧的樟树林里举行了中秋晚会。那晚的晚会,是击鼓传花,花落谁家,谁就表演节目。一直想不通,我运气怎么那么好。在李萤、丁亮其、朱四民、林莹同学的主持下,几次击鼓传花,花就怪得很,偏偏落在了我的身后。

多年以后想起,我可能是个典型的“崀山四爷”(崀山四爷,是家乡对混沌不开、懵懵懂懂、傻乎乎之人的雅称),不知道躲避,花就自然落在我家了。

但我读的都是农村学校,没有音乐课,五音不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自然也不知道唱歌了,抽到的《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采》等歌曲都不会唱,脸红耳脖。只好四爷般傻乎乎地说,我不会呢。

恰好邓建在场外远远招手,趁着同学不注意,就溜了出来,与邓建同去了东湖畔,看月亮游走,看情侣牵手了。

第二年的中秋,我们在寝室里狂欢。那时的我们,住在桂园八舍104。

鱼米之乡的大学确实好,学校关心同学,每人发了一条油炸全鱼。我们自己买酒邀醉,一顿狂喝,女同学个个面若桃花,男同学个个豪气满怀。

隔邻的管永生喝得烂醉如泥,还跑到我们寝室来挑战,最后倒在了我的床上,把我们寝室吐了个一塌糊涂。大家掩鼻而逃,看学跳舞去了,只有四爷老老实实洒扫庭除,喂“管家”喝水,积德不浅。多年以后,相逢一见,莞尔一笑。管家说,阿信真是好人。

第三年的中秋,同学们沉静了许多,有情侣的牵手去了,有单相思的打主意去了。只有我和后来那个雅称“老谈”的远文,一人一瓶啤酒,一人一包兰花豆,相邀去了珞珈山半山亭。失恋了的良才无处可去,也就跟着过来了,我们收容了他。

那晚的珞珈山上,月色分外撩人,我们依然谈理想,谈人生,谈友谊。

然后,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九人了。

(李福信,新宁县人,任职于邵阳市直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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