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邵阳八景”这个说法,其实应当是“宝庆八景”。散咏其中景点的诗人很多,但全咏八景的诗人不多,车大任是第一位。
其《六亭春色》云:“春信传三楚,晴光漾六亭。浓花随雨发,细柳杂烟青。野色熏人醉,莺声唤客醒。笙歌十万户,应为护山灵。”开笔破题,点明“六亭”“春信”。六亭者,绣谷遐观亭、苍雪寒碧亭、楚望亭、杏冈亭、丹井亭、月池亭,非指今人说的陆头岭上“六亭”一亭。亭亭相望,位于逶迤连绵的山上,即今之中心路南、邵水河西、西湖路东、宝庆路左右一带。今已楼阁毗邻,不见山岭。当年可是郁郁葱葱古木花卉,故诗中有“野色熏人醉”之描绘。“笙歌十万户”,不算不繁华,但是青山绿水萦绕、高木香丛围护,真方壶之幽境。
其《神滩晚渡》云:“巉岩留返照,古渡集行人。野树邀归鸟,江风转钓轮。滩声喧白石,帆影落青苹。为语劳劳者,何时罢问津?”江阻水阔,古渡横舟,这是农耕文明留下的诗韵风情。风转钓轮,帆影青苹,这是古渡当年的风物。而“滩喧白石”,则是此时此地的人文风韵。传说赤脚大仙为解摆渡“劳劳者”之苦,为利天下“行人”之便,曾将远山白石点化为羊群,赶到渡口来,为世人化作飞桥。恍惚间羊群忽失,遂问江边浣女:见我白羊乎?浣女用棒锤一指:哪有白羊,不就是那一些白石吗?玄机被凡人识破,白羊便还原为白石,铺满河滩。我少年求学于市,过神滩,确见白石弥漫于河之东滩。赤脚大仙驾桥之梦成空,但现代早已有资江二桥横架,飞车驰啸代替了野舟横渡,工业文明的成果已代替了农业文明的童话。
二
“邵阳八景”中的“龙桥铁犀”,因青龙桥端有铁铸犀牛蹲伏,以镇水怪而防洪泛,故名。
鞠志元有《青龙桥》诗:“百尺青龙跨碧湍,铁犀光映玉栏杆。马蹄踏水三江晓,人影沉波六月寒。城古不知辽鹤远,潭深唯有老龙蟠。归期若问巴陵道,驿路梅花带雪看。”诗作并未像车大任《龙桥铁犀》一样,具体描述“飞形随地起,垂影逐虹低。乍睹云虬舞,时间水怪啼”,而是借桥抒发思归之情。鞠志元,其人不详,但从“辽鹤”一句看,非邵阳人士。周邦彦《点绛唇·辽鹤归来》,开篇即曰:“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将自己比作离家千里的辽东鹤。鞠志元诗亦是此意,只是还未能归而思归罢了。首二句扣题,为全诗思维发散之基点。但无论说桥或说城,都只有二水,不知他何言“三江”?也许其对城况并不十分了然。马蹄踏水,时不我待,行色匆匆。人影映入江波,六月也感到寒凉。“影”会有感觉吗?诗人心中有寒凉之意在。诗人没有道明原因,但知道故乡尚远,自己似千里之鹤,不能像邵地深潭中的潜龙静卧而息,而要展翅飞归。什么时候才是“归期”,若沿巴陵之道,恐怕在驿路上看到带雪而放的梅花了。惆怅之情,溢于胸际。
八景中有洛阳洞,乃唐代申泰芝修道之地。因家庭变故,泰芝偕母南游至邵。因其母思念故乡洛阳,遂名隐修地为洛阳洞。洞,其实非洞,只是林木葱茏的道观。泰芝通六经,丹成而道悟,名达京师。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被诏至京师,赐号“大国师”,总领玄教。后乞归邵州,逝于762年。宝庆知府谢省,有《洛阳洞》诗云:“杖履跻攀到九华,不知何处是仙家。落花流水春光老,古木闲云夕照斜。丹鼎何人知年月,洞口长日锁烟霞。仙踪一去无消息,唯有碧桃春自花。”仙踪忆杳,春桃自花,一种空蒙无际的苍茫感从诗中升起。
邵阳人杨廷芳,明英宗天顺四年(1460)进士,自贵州按察司佥事任上引疾归,讲学东山书院,其《洛阳洞》一诗,格调与谢省相伯仲:“石路荒凉半草莱,洛阳洞依白云隈。境通康济祠前近,门对萧梁寺上开。数局残棋隐苔藓,一溪流水隔黄埃。空山几度频回首,不见仙翁跨鹤来。”康济祠,即双清公园关帝庙。萧梁寺,福州开元寺,梁高祖萧衍时期建,古寺也,诗中指东山古寺。草荒石路,苔隐棋局。几度回首,不见仙翁。其心茫然,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