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国策是抑武佑文,重文轻武。宋朝那会,口号喊得响,标语到处刷: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什么用意呢?来,读书,我大宋给你吃国家粮;来,读书,我大宋给你套间房;来,读书,大宋给你安排娶上好姑娘。这下,男人们亢奋了,眼睛发绿光:我要去宋朝。
宋朝“兴文教,抑武事”,宋朝也就文人挤堆子,莫说不考进士,不能进仕途,便是衙门守厕所的,也请拿个文凭先。蔡襄总结宋朝用人,是这样的:“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词进。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钱谷之司,文士也;边防大帅,文士也;天下转运使,文士也;知州,文士也。”您去应聘扫大街,来,教室里坐起,先做一篇《扫街赋》来。
“边防大帅,文士也”,这话不虚,比如我们都熟悉的范仲淹,就曾经当过边防司令(副的),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还有苏东坡,也曾当官黄州团练副使,这是何职务?有说是联防队副队长,有说是保安团副团长,准确说是中校团副。诸位,以后应该喊苏团长。范司令与苏团长当的是武职,领的却是文官工资,“文臣中有武略知兵者,许换秩(即可以拿职称工资也)”。这也不稀奇,现在文联啊作协啊,很多是公务员,却削尖脑壳去弄国家一级国家二级作家。何解呢?可以去套职称工资——人家文人就是能耐,两头通吃,你气死也是白气死。
宋朝对文人真是蛮优待的,文人犯了事,比如苏团长出了乌台诗案啥的,没杀他的头,还叫他北上广去旅游,再让他海南疗养去,散散心。喔,不太对,其时也,北京是燕云十六州,还在敌人手上;上海也不是上海滩,只是小渔村;只有广州好一点,却也是岭南瘴疠地。
宋朝宽容文人,是真的,说个事吧。赵匡胤黄袍加身,沐“帝”而冠,高兴,桌上冒热气,请大家来喝酒,喝着喝着,忽然有人哭起来了,哭得好伤心,如丧考妣,座中泣下谁最多?翰林王学士青衫湿,哭得最是一塌糊涂。“太祖尝曲宴翰林学士王著,御宴既罢,著乘醉喧哗。”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掩袂恸哭,左右拽之而去”。大家扯,还是扯住了。
文人王著那么干嚎,嚎什么丧呢?原来王著是周世宗的臣。其时赵匡胤也是周世宗的将,赵匡胤却从周世宗那里夺的位,王著为世宗而哭,什么问题?态度问题,立场问题,敏感性问题,事情扯到这上去,那可严重了,搁元明清,不杀头,当投牢;不投牢,当撤职;不撤职,当处分。我们赵宋却是对他什么处分都没,宋太祖大手一挥,宋捕快打手便撤:“一书生,虽哭世宗,能何为也?”若是一武官,哭世宗,我赵官家可不客气,他一介书生嘛,他是一鸟文人嘛,没事,让这个酒醉癫子哭个够,哭够了,安排心理医生去给他梳理梳理。赵官家厚待文人,让当时文人感动死了,“当世士大夫称之。”
一个例子不算?好吧,再举一例。宋太祖宰相赵普,论语读得滚瓜烂熟的,以一部论语治天下,治得呼呼叫。这个赵普,论语读得好,廉之一字,却是不认得的。钱缪在杭州,当小国寡民之猴子霸王,在天目山巡山有些时日。宋太祖起意久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要干掉他。钱大王闻到了子弹硝烟气,便打发人送来海物十瓶,“置在左庑下”。汴梁是内陆,山珍吃过,海参不曾尝,赵公,您尝尝海带带鱼喔,当过官的,都会听话听音:没啥子,就是一条烟一盒月饼噻,小东西又不值钱,您就收了这个小意思,不成敬意。赵公听得“不值钱”三字,浑身来劲,眼睛发绿光了,眉开眼笑着骂:小东西也是东西,下不为例。
放那吧。来者就放到门背后。赵普还没提到卧室里去数,自然手也没抽筋,三不三地,冤不冤的,赵匡胤走将进来(会车驾至,仓卒出迎,不及屏也),看到十只宋瓷一排排摆着,赵官家也生好奇,“上顾见,问何物”?赵普老实,不是的不是的,是有人送的。喔,是吗?“此海物必佳”,看看,朕看看,“即命启之,皆满贮瓜子金也。”吓得赵普面无人色,行贿受贿抓了现行。看到赵普那个怂样,赵匡胤笑了,没事没事,您给我把国家治好,OK,收点什么钱不钱的,没关系(原话是这样的:但取之,无虑。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耳)。
文人不算什么玩意,再哭再闹再折腾再腐败,掀不起浪,翻不了天。您说,在大宋,赵官家是特别看重文人呢,还是特别不尿文人呢?文人以为大宋对文人高看一眼厚爱一层,文人可能是错认红娘是莺莺。
整个大宋,包括北宋与南宋,对文人确是宽容的,确是优渥的。这里头含义,未必是您所臆想的那回事。其理论根基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等你秀才密室里议论来议论去,官家早已掌握了情报,比如赵普受贿十瓶海物,赵匡胤不请自来,破门而入,一切皆在掌握中。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武将造反黄袍加身,宋太祖是晓得的,穿件黄袍,分分钟的事,最长也是一夜间,城头变幻大王旗。
借此机会,我再强调几句:秀才造反,确乎三年不成。然则,秀才若贪,卅载玩完。黄袍加身,史上只是孤例。多数情形是,文官爱钱,贪啊贪的,先是没什么事的,贪上三十年上百年,你看看,国家指定完蛋。文武百官,若不好生控制,严格管理,都是大麻烦。
(作者单位:双清区科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