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25日

■人物剪影

母亲

何翠清

母亲自小身体羸弱,十几岁跟着军人父亲远离故乡。父亲希望子嗣众多,母亲依了他生下五个儿女,为带儿女弃了工作,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从小我们在母亲的庇护下,吃得好穿得好,逢年过节,兜里的零食、身上的新衣、脚上的新鞋都是母亲亲手做的。至今,母亲苍白但还年轻的脸庞在厨房氤氲的烟雾里若隐若现,在灯下低垂眉眼做针线的身影仍然那么清晰。

那天窗外暮色弥漫,天空、江面都已隐藏了明亮,变得灰暗,在灰暗将要临近我的时候,我一如既往赶紧把灯开了,可在尚明将暗的四周,灯光也黯淡没有了穿透力。母亲从凳子上摔下来了。每次见到母亲我总叨叨叨地念,千万别摔跤,千万别摔跤。我把地板换了,把坐凳换了,给她买了手杖。每次跟她挥手道别,我总叨叨叨,千万别摔跤千万别摔跤。母亲这一跤终于摔了,这天的黄昏就在我按下开关的一刻瞬间黑暗,黑得异常沉重。我在这昏暗的哀伤的黄昏里,急忙往母亲身边赶。

夜已深,车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听得揪心,似我强忍住的泪。我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见到母亲要强装高兴,还要开句玩笑,逗母亲开心,让她认为摔跤的后果不很严重。推开门,哥和大姐在昏黄的灯光下围坐在母亲身边,大姐拉着母亲的手按摩。

我在母亲床边放下跟我一样风尘仆仆的行李,捧着母亲的脸说,老妈你脸色这么好,化了妆吗?母亲朝我一笑,就这一笑把我吓住了,心里立马凉了半截,因为这一笑老妈的脸往一边咧斜,这不是摔跤肯定是中风啊。我马上打120,冒雨把母亲送往医院。我们把母亲推到医生面前,医生说,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可能永久瘫痪。这句话让我整个人瞬间冰化,脸感觉异常麻木,心被一把揪着拧成干抹布,无比地疼痛。再去看母亲,母亲的脸一下子就瘦削了,缩成了满是褶皱的枣核,眉间的皱纹更深地拧着。她望着我,眼神里有恐惧,有祈求,更有着无以言说的苦痛,比我痛得更深切,我不能体会。

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大褂,似大雪铺盖寒彻骨的深夜。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惨白的墙壁,不时地有人咳嗽的声音。从窗缝里挤进来的丝丝凉风,成了我奢求和渴望的。

第二天天没亮透,我就醒了,母亲无力的轻唤把我惊醒,小清,这是哪里。我心又一沉,难道母亲痴呆了吗?我风一样跑去找医生,医生来了,母亲又正常了。给母亲接大小便,有时候弄到手上,我没有恶心的感觉。对我这样一个上公共厕所都要反胃呕吐的人,为什么一下子就接受了平时根本无法接受的事物,我至今感觉惊诧。在医院,我几乎不要睡觉每天清晨就起来,扫地、洗厕所,给母亲喂饭、按摩。整个人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行走在充满异味的病房内,行走在室外的阳光下,我懵懂又恍惚。多想这就是一场恶梦,梦醒了,母亲站起来跟我回家。

在医院我唯一放松的时刻,就是母亲睡了,整个病房安静的时候,临窗望着万家灯火,想象灯光下老老小小围坐一起,欢声笑语的情景。一想到母亲再不可能坐在阖家欢乐的餐桌边,甚至不能为自己挠一下痒,我的泪水就在脸庞纵横。

在医院我学会了给母亲喂汤喂饭,学会了给母亲方便的时候不弄脏被单,学会了按摩,学会了帮助周围需要帮助的病人。

在医院母亲一次又一次问我,怎么吊了这么多水,还没好啊?焦急地喊着要下床,我要下床。我只是劝母亲,再等等再等等。我不敢告诉母亲,她这一等就是余生啊。每一次,我无助得只能泪水满面,泪水模糊里,窗外的天空好像就没亮过。从医院回家邻居看到我如同见了鬼,惊讶我憔悴瘦弱的突变。

从母亲倒下我更容易感动,更容易流泪。我变得平和宽厚,不再有执念与贪念,因为每每欲念生出,就会想母亲都这样了,不能跟人争,不能走不能动,一生爱干净的她甚至都不能痛痛快快洗个澡,甚至不能实现哪怕为自己挠痒的小小的念头。我也会老,也会病,假如有一天我也这样呢,于是万念俱消。

母亲节俭勤劳,从小严厉教诲子女,让我们五个都有了安身立命之本。父亲离去得早,母亲又忍受了多少的孤独寂寞与无助啊。母亲遇到过多少艰难困苦,都用她本柔弱然而又坚强的身躯挺了过来。母亲护我前半生,我应伺母亲往后余生。

(何翠清,新邵县酿溪镇四小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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