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鸟早早地催着起床,我的心情就像初升的太阳,哼起轻快的小调,手脚麻利地备足一桌丰盛的饭菜。门外响起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邻居脚蹬高跟鞋,仿若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来了:“难得今天放晴,去‘嗨花弄’嗨么?”一语激起寂静的心湖。
吃罢早餐,带上老妈,邀左邻右舍,说去就去。各自以小家为单位,驾私车而行。车过高处,拐弯前望,公路像一条镶上多种颜色的菜花蛇悠闲地爬向深山。车内放出歌唱“母亲”的轻音乐,一路伴行。道旁绿树似乎笑弯了腰,迎面扑来。树上小鸟欢快地弹跳着飞出树丛,掠身而过,好像在和我们打招呼,快要撞上车玻璃。脸贴玻璃外望的母亲时而惊喜摇头,时而躲身后靠。
看到熟悉的田垄,母亲激动地回头叫喊,天真得如同三岁小孩,滔滔不绝地述说那段难忘的往事——全县劳力大调动,支援农业,抢插早稻。
那年,县皮革厂的几个青年男女被分往城郊的龙田肖家冲,母亲也在其中。面对笨重的画田机,几个文绉绉的男士退避三舍。身材单瘪的母亲猛然站出,一边挽袖,一边邀喊身边那个牛高马大的女同事,朗声唱着歌儿,抬着画机朝前飞走。来到田垄,下往水田,刺骨的寒意直钻心来。在那个年代里,人是乐的,心是热的,哪里还顾得上水田气温低。要赶先进,要插红旗,抓紧抢插是大事!
母亲和搭档拖着画机在浅水田里马不停蹄地划着棋盘格,其他人员依格插秧。公社书记急匆匆地走来,发出插田大比拼的号召,传达县领导马上就来督查的音讯。母亲看看身后插田的人,急了!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像个生产队长似的,调整力量:安排手脚慢的两个男青年来划秧路,把插田快的调在一起抢插大田,把慢的放在一块插小田,并要一个插得快的带着,督促他们赶时抢速度。这样一来,插田速度快似鸡啄米,几天功夫,提前完成任务,团队成为全县的标兵。
后来,全县集中插田能手,调往落后的公社,帮助赶超,补齐短板,循环互动。母亲被调来调去,干了将近一个月。眼肿了,看不清东西;背躬了,挺不起腰来;手脚烂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受冻累成病,住进了医院……
有人惊喊,已到“嗨花弄”。车停下,还未说完故事的母亲见着连绵起伏的小山宛如双龙抢宝,横于眼前的山门两侧,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蹑手蹑脚地走下车来。望着劈开的高高山石上喷流而下的水瀑,母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怪异地问起来。我抿嘴笑而不答,惹得母亲要攀爬上去弄个清楚明白,惊出我满头冷汗,连忙拽住她。
进得山门,满眼花的世界。母亲手搭“凉篷”,四周望望,继而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我紧随其后,边走边喊。母亲充耳不闻,钻进花海,做了一个花季少女“妩媚”的动作,示意我拿机拍照,留下这美好的身影。我忍俊不禁,恭敬不如从命。
“嗨”过花田,迎面走来一个牵着白龙驹的青年,吆呼着游客骑马奔驰照相留影。母亲抢着要骑,说她年轻时随父“抗美援朝”,上过火线,会骑战马。我的天啊!快近九十的“老女人”,还有这等雅兴!我赶忙向马夫挤眉弄眼,好说歹说,最后以站在马前照相做纪念为约,劝住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西斜,我们来到“世纪婚庆广场”。广场里一对对,一双双,热闹非凡。睹物思人,母亲老泪纵横,叹惜老伴已驾鹤西游一年了!我陪着流泪,说着开心事。
公园里有学生野外训练、驴友帐篷支撑训练、老年人的广场舞比赛等等。母亲一路走过,唯独对老人们的广场舞情有独钟,痛了很久的脚似乎此刻不疼了,跟在后面,嘻嘻哈哈地学跳起来。这动人的场景感染了我,快速走向前台,想用手机录下这个喜人的场面。
纵观全场,目力扫到一人,我突然惊叫起来!发现快近花甲之年的二姐化了装,重回年轻少女时代的模样,在跳舞队里跳得正酣!
母亲闻声走来,定定地看着,眼角淌出幸福的泪花……
(唐文俊,武冈市作协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