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6日

◆樟树垅茶座

父亲的鼾声

邱盛登

小时候,我胆子小,八九岁了还和父母同挤在一张床上睡。每次睡觉前,母亲总要提醒那头的父亲不要打鼾。但提醒归提醒,父亲一旦睡着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便响彻整间小屋,惹得我总是难以入睡。为此,父亲没少挨母亲的数落。

一次,外婆生病,母亲要去服侍,只留下我和父亲在家。晚上,一想到父亲的鼾声,我就心悸。似看出我心思的父亲,一边吧嗒着旱烟一边催我先上床睡觉。没想到少了父亲如雷的鼾声,躺在床上的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幽灵就要从窗户飞穿进来一样。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用被子蒙着头,一会儿用数羊的方法帮助自己入睡,不知数到了多少只羊,却还是睡意全无。

我不禁想起父亲的鼾声了。

“大,快来睡。”我大喊父亲。一会儿,父亲开始打鼾了。这一夜父亲的鼾声似带着旋律,我第一次听到父亲的鼾声如此悦耳、如此亲切,听着听着,我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电视如熊猫般珍稀,露天电影便成了人们一道丰厚的“美餐”。但一向严厉的父亲是不会允许我去邻村看电影的,只有在邱姓本家有喜事放电影时才让我去看。每每看到同龄人自由自在飞也似地点着火把去邻村看电影,看完后几星期都津津乐道,而我只能傻傻地当个听众,痒痒的心里伴随着些许失落。叛逆的种子深埋心底。

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邻村又放电影了。晚上我在灰暗的煤油灯下匆匆写完作业,装乖上床睡觉,静候父亲的鼾声。不出意料,不一会儿父亲便鼾声如雷。我蹑手蹑脚地在父亲的鼾声中轻轻地拉开门,又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溜之大吉。看完电影,半夜已过,我凝神屏息猫到门前,静听一番,见鼾声又起,便踮着脚,和着父亲的鼾声幽灵般飘回床上。虽然紧张得要命,但却还在心中窃笑父亲的鼾声给我带来的乐趣。

第二天,父亲早早下地干农活去了,母亲也给我做好了饭,催我起床吃了快去上学。母亲还告诉我,父亲在我昨夜看电影回来之前一直就没睡……从此,我再也没有去邻村看过露天电影。

同龄人在东奔西跑的露天电影里长高,而我在灰暗的煤油灯下和父亲的鼾声中一天天成长,并远离家乡。由于创业的艰辛,我很少回家,也很少有机会再聆听父亲那熟悉的鼾声,可那美妙的声音似天籁常常回荡在我的梦境,带给我无穷的幸福和遐思。

今年“十一”,父亲说腿脚不便,全身还不时疼痛,要到城里来做个检查。适逢妻去省城陪读,四十年后,我再一次如儿时般和父亲共睡一房共躺一床。夜里我挨父亲躺下,却只听到父亲微微的喘息声,往日熟悉的鼾声却怎么也听不到。我悬着的心难以放下,问父亲哪儿不舒服。父亲总是说没事,还一再催我快睡。

没有父亲的鼾声,我提心吊胆,彻夜难以入眠,父亲似乎察觉出什么。一会儿,父亲的鼾声又渐渐响起,但我分明感觉得到父亲那夜的鼾声和以前大不一样,既没有起伏,更没有雷鸣。

我知道,为了让我睡个安稳觉,父亲又打鼾了。

(邱盛登,武冈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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