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街上霓虹灯闪烁,家家灯火通明。城市的夜虽然绚烂耀眼,却有几分浮躁艳俗,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那盏煤油灯,还有灯下干活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方圆几十里的美人,她的美丽优雅让人津津乐道,她的聪慧坚强更让人敬重难忘。
母亲从小就出落得标致动人,瓜子脸,杨柳腰,樱桃嘴。在母亲读完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外公被土匪绑架后再没回来,几天后,外婆急火攻心匆匆离开了人世。半个月的时间,母亲失去了她的父亲母亲,从一个娇小姐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天塌下来了,谁来顶呢?比母亲大几岁的舅舅,他稚嫩的肩顶得起这个家吗?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望着窗外的月亮,听着家里老鼠吱吱吱的叫声,听着哥哥妹妹香甜的鼾声,泪水默默地流下来。想到父亲的惨死,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到以后艰难的生活,年幼的母亲一夜之间长大了。
不到十岁的母亲偷偷地去学裁缝,学绣花。她没钱请师傅教,自己跑到裁缝店偷偷学,看师傅怎么量尺寸,怎么画线,怎样记录有关数据,怎么谈工钱。看到师傅忙,就帮着打下手,眼明手快地端茶递水,帮着招呼顾客,有时趁机求师傅解答疑问。回到家里后,母亲就在煤油灯下像个老师傅一样拉着姨妈,给她量袖长、衣长、肩宽,把姨妈摆弄来摆弄去,比划她衣服的前襟后襟,仔细看衣服上的针脚。然后就静静地坐在灯下,拿出针线盒,在一块破布上练针法。摇曳的光影划过母亲小小的脸,年幼的母亲显得那么贞静圣洁。
在裁缝店待了一个星期,母亲就宣告出师了。她做的第一件衣服,是拿一块家中的旧窗帘布给自己缝了一件小花袄,穿在身上像模像样的。第二天母亲特意穿着自己缝的衣服在院子里兴奋地走来走去,逢人就说衣服是她自己裁剪的,问别人衣服好不好看。院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佩服夸奖母亲的。从那以后,母亲就常常在灯下给人缝衣服。
每天吃完晚饭,母亲就找一块厚厚的棉布,双手捧着玻璃罩,对着罩口狠狠地哈几口气,把布绑在棍子上伸进罩子里,反复搅动,把灯罩上的黑色斑点擦得干干净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红红的灯芯在里面跳跃,亮光透过玻璃罩均匀地散发出来,满屋生辉,让人感觉温暖,让人心里有了希望。静静的夜里,母亲在灯下静静地干活,有时缝衣,有时绣花,有时做鞋……冬日里,双手冻得冰凉,母亲就把双手靠近玻璃罩,哈口气,反复搓几下,冻僵的手就变得热乎起来,然后继续做事。多少个深夜,我从梦中醒来,看到煤油灯还亮着,像黑夜那明亮的眼睛,母亲在穿针引线,有时还用针在头发上划拉几下,有时连着打几个哈欠后用手拍拍双颊,有时用手揉揉发胀的眼睛,有时还隐隐听到母亲哼着古老的民谣……
有了几个子女后,母亲更加忙碌,总有做不完的事。父亲是个教书匠,忙完学校里的事还要忙田里的活,家里的事一向不管的。在我的记忆里,只见过他在灯下拿着算盘算过一次账。那是寒冬腊月,家里杀了一头猪过年,大部分肉是卖给院子里的人,而且是赊账,东家几斤几两,西家几斤几两都记在账本上。吃过夜饭后,爸爸摸出一把古老的算盘,左手翻账本,右手拨算珠,手心里还挟支笔,三根手指上下翻飞。算珠在手指拨动下,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像在弹奏一曲美妙的音乐。我正在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时,母亲抢先一步把账算出来了,把我们惊得目瞪口呆。父亲更是很不服气,母亲口算比他的算盘还算得快,让他这个教书先生的面子往哪里搁。几十户人家买的肉,几斤几两,妈妈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几元几角,算得明明白白。我翻开账本,随便念一个人的名字,母亲就能报出他买了多少肉,欠多少钱。望着灯光映照下的母亲,我怀疑是仙女下凡了,那么美丽,那么迷人。只读过一年书的母亲,心算能力这么强,让我们不可思议,也让父亲对母亲多了几分敬佩。
如今那盏煤油灯早已不知所踪,母亲也作古多年。但挺着弥勒佛大肚一样的煤油灯,以及母亲在灯下赶货的情形常进入我的梦中。
(李云娥,邵阳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