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10日

●思想者营地

眼力见

彭利文

我不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最初听人这么说,并未明白这句北方方言的意涵,以为是说视力不好,颇不服气。那时,刚刚穿上簇新的绿军装,从湘西南雪峰山下的小镇,一路北上来到塞北兵营,正爬冰卧雪迎风战寒地接受新兵集训。那个年代读书多系放养,眼晴就一直保持原生态,即便视力表上最小的字符,退后三尺也能读个毫厘不差。因了超群的视力,射击成绩想不优秀都难。不像同睡一张大通铺的战友阿飙,是把视力表背得滚瓜烂熟,才蒙混过关穿上的军装。可是,竟然无人说他,独独说我。

等到绿军装洗得泛了黄,才慢慢地咂摸出一点滋味来。新兵班长常说,眼睛里要有活。此言似可释义,略一琢磨又觉有失偏颇。只知埋头干活,不知抬头看路,也是绝对不行的。及至年岁大些再咀嚼回味,复又觉得“眼力见”一词,关键着落在一个“见”字。有些物事,视力再好,见识不迨,终只能视而不见,熟视无睹。

曾经专门去过清华园的近春园荷塘探寻,它是赋予朱自清先生创作灵感的那片荷塘。我久久地徘徊其间,痴痴地望着那些亭亭的舞女的裙般的荷叶,那些零星点缀着的如明珠如星星如美人般的花儿,倚亭以待属于自己的奇思妙想从天而降,凌空而至。结果却只能以大脑短路、悻悻离去而告终。读李乐薇先生的散文《我的空中楼阁》,禁不住击掌赞叹。山坡上立着一幢小屋,本是司空见惯,并无出奇之处,而作者的笔下却是如此多姿多彩,呈现出似幻如真的朦胧美,浮雕般的立体美。由此,想起法国雕塑家罗丹的一句名言:“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看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在他人看过却看不到处,寻见一片洞天,这就是大师的“眼力见”。

《笑林广记》有个笑话,说几个庄稼院的老头唠嗑,论及过去皇帝老子的生活起居。一个说,皇帝天天都吃肉馅饺子。另一个补充道,那还用说,他上山劈柴用的都是金斧子。虽是笑话,却有生活真实。旧时代没有出过远门的乡下老头,其“眼力见”确乎如此。

王之涣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杜甫也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视角决定视野。那么,人之“眼力见”,自然也是来自他的人生平台。而人生平台却又与出生家庭和成长环境密切相关。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人打一出生,即已决定了他的人生阶层和发展平台。“眼力见”如一道透明的天花板,横亘在不同阶层的人之间,站在下面的人看不见它,也就不知道要去突破它。也许,这正是人生上升之途中面临的最大挑战。

我是一个没有“眼力见”的人,年轻时是,年岁大了还是。有趣的是,往昔超群的视力一天天在变差,看人却看得更加清楚了。

(彭利文,供职于洞口县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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