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宁县城像一颗小小的珍珠镶嵌在绿海中。这里四面环山,是一方盛满巫傩文化的神秘土地。巫水从县城穿过,拐一个弯便匆匆流去……其间5桥飞架,尤以风雨桥醒目。一到晚上,灯火辉煌,飞檐翘角,笙歌四起,如雨溅落,桥畔水里,泛起粼粼波光。
世事沧桑,县城在嬗变,人亦如此,一年一个样。但我仍然记得当年在绥宁一中复读备战高考时的紧张情景,仍然记得在县城开米粉店时的忙碌画面,仍然记得在《绥宁报》当编辑记者时的快乐时光。逝者如斯夫,我在县城学习、经商、工作,进进出出好几个回合,仍然没能在县城落脚。后来在温州近十年打拼之后,我又回到县城工作,编书、采访、置房、定居……构成了我人生一个精彩片段。可以说,县城是我成长的摇篮。然而,对于外婆来说,县城却是她一生的痛。
我的外婆叫向南桂,一名命运多舛的女人,她不是我的亲外婆。外婆最先嫁在一个偏远的地方,与丈夫生活好多年一直没有生养,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离婚了。那时我亲外婆病故,经人介绍,外公娶了这位可怜的外婆。
当时,我妈还只有八岁。一进门,外婆便把她视为己出,伴她一路成长,所以外婆和我妈的感情至深。在我的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外婆。
我四岁那年,外公得了一场大病。舅舅和父亲把竹椅扎在两根竹竿上,然后抬着躺在竹椅里的外公上县城治病。母亲牵着我的小手跑着把外公他们送到村道口,忧伤地注目远送。
我听到竹椅与竹竿摩擦时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在风中有节奏地响着,看到外婆腋下夹着一把破旧的雨伞,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心事重重地跟在舅舅和父亲的后面一路小跑……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至今也抹不去。
县城的医院并没有把外公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外公在县城住院不到一个星期便去逝了,外婆哭得撕心裂肺。为了把外公运回去,父亲到在县城某单位工作的一位堂爷爷那里借了一辆板车,把死去的外公装上车,然后深一脚浅一脚,拉着外公往60多公里远的老家赶。外婆跟在板车后面,一路不停地哭、一路不停地喊,但始终没能把外公唤醒。板车拉到距家5公里左右时,大队的拖拉机赶来了,外公的遗体才顺顺当当地运回了家。
后来外婆改嫁给村小的一名民办教师。他对外婆特别好,夫妻恩爱情深,应该说外婆后半辈子找到了依靠,有了好的归宿。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78年暑假,他到县城参加县教育局举办的会议,半夜在县招待所突发疾病不幸病故。闻此噩耗,外婆痛不欲生,盘在脑后的髻子一夜白如霜雪。外婆病倒了,家人要送她到县城治疗,她断然拒绝:“我永远不再到县城去!”
如今,外婆离开我们已经30多年了,每当我看到风雨桥上那些唱山歌的老人,我就会想起我的外婆。如果她还健在,我就想把她老人家接到县城来住一住,看一看巫水河畔美丽的夜景。可是这一切只能是假设,即使她仍然健在,她也不可能到县城来,因为县城有她两处深深的痛。也正因如此,我为我的境遇而感到欣慰无比,同时也为我外婆的不幸遭际而感到十分惋惜!
(袁学龙,绥宁县广播电视台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