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21日

书的归宿

易重廉

人是会老的,老了是会走的,走了之后,一切身外之物便会一丢了事。比如书,有个读书的子孙,也许还有他们来继承,没有这样的子孙,自然便只好捐给或赠给与自己有点关系的单位或个人了,算是找了个去处。

2002年9月的一天,我去看望恩师少侨先生,他突然对我说道:“易重廉呀!我书架上的书,除了民间文学,铁鹰(恩师哲嗣)会要,其余的,你需要,随便拿。”很明白,这是恩师主动赠书给我的意思。乍一听,还真高兴,但忽而一想,立马收手,恩师尚健,我岂敢真的就拿起书来了?恩师开导我许久,最后,我终于慢吞吞地取了一本江苏广陵刻印社据清代“古逸丛书”本影印的朱熹《楚辞集注》回家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主要是恩师关于苗瑶历史的那一些。《清代苗民起义》,1956年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1958年,恩师的《湖南苗族人民革命斗争史略》早已打成清样。但出于大家都理解的原因,开印不了。故至今,我没见过恩师这部书,也从来不便直接向恩师打听这部书,怕触动恩师的伤心处。

后来,我们一同来了邵阳,师生交往的机会就自然多起来了。恩师正式出版或由省市政协印刷的著作,照例都是会赏赐我一部的。统计一下,有《马少侨诗词选》《马少侨诗词续选》《邵阳历史钩沉》《书序集》《楚辞新证》《马少侨诗文选集》等。恩师最后一文《试论邓显鹤与梅山文化》,刊2008年6月《新化文史》第17集,弘征先生特送我一部,我非常珍惜。

我接受的第二回赠书,是学生潘吉光的。

吉光,武冈人,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在辽宁社科院文学所从事文学研究。后调回湖南,任《湘江文学》主编,2013年病逝。潘夫人夏克兴,也是武冈人,也是我的学生。吉光病逝,夏克兴来电话说:“吉光病逝好几天了,家里有许多书,儿子不搞文学,留着没用,不知该怎么处理,请老师提个意见。”

知道吉光病逝,我不由得眼泪泉涌,埋怨克兴不及时告诉我,让我能与吉光作个最后的告别。但是,逝者已矣,难过也无补无事,只有抓紧把那些书处理好才是正事呢!

吉光生前,倾向于捐书给家乡。我电告克兴:“死者为大,一切照吉光说的办。”不过,克兴又说:“易老师,你愿意来长沙一转吗?看看吉光有什么书是你特别喜欢,特别需要的,您挑选出来后,我再去与武冈方面联系捐书事宜。”他们夫妻,与我们太好了,这样与我们商量,绝不是客套。老伴说:“那就去一趟长沙吧,一则看看克兴,再则,你天生爱书,带几部回来作纪念,也是很有意思的。”

吉光从沈阳回湘,曾特意在北京奔走一天,凭辽宁文学所的证明,为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购得新出版的《鲁迅日记》一部。到了湖南,吉光又曾特别陪我跑长沙新华书店,购了齐鲁书社出版的《金瓶梅》。没有他,上面两部书,我肯定无法轻松买到手。

吉光本是研究文学理论的,来长沙后,又是专职编辑,拿手的还是理论。故《文艺湘军百家文库》中,吉光被划入“文艺评论方阵”。其实,就我所知,吉光最有成就的似乎应是小说写作。1988年7月,出版于湖南文艺出版社的短篇小说集《夜阑人静时》,其中有入选中学教材的名篇,影响很大。1991年12月,同样出版于湖南文艺出版社的《黑色家族》,更是一个出色的长篇。几次有人想改作电影,都是他自己不大同意才停机的。《夜阑人静时》的扉页上,写有“潘吉光自存”五个字,我拿了这书。《黑色家族》扉页上签有“重廉老师指教”与“潘吉光1992年3月”两行行书,还加盖了两方图章,一阴一阳,使我觉得也很是宝贵。

从藏书里挑出的,当然都是我很喜欢,或者是一些颇具意义的,比如,仲珊师的《诗词存稿》与《存稿续编》。这是自印的书,赠送的一般是好朋友,可能由于相距太远,邮寄不便,所以赠了吉光,对我就“少礼”了。但仲珊师的诗词,在全国有名,书中许多照片,我过去开会时也大半见过。这些书籍,估计近二十种吧?因为混在别的书中,清理费事,兹将已发现的几种录于下边:《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译注评析金瓶梅诗选》《〈红楼梦〉诗词评论》《从老子到王国维——美的神游》《中国词学的现代观》。

1991年,我曾将《中国楚辞学史》赠吉光,此次见到,立即挑出,因为我打算在适当时候再给学校送一套自己的著作,正好缺这一部。邵师图书馆原有我的著作,后来都不见了。2016年《邵阳文库》的《潘吉光集》出版后,吉光夫人特意给我送来赠书。我为吉光庆幸,也为自己有这样的学生与好友而骄傲!

(易重廉,曾任邵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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