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桂花的印象,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大学毕业后,我通过考试分到基层工作。乡村生活极为单调,业余除了看书,几乎没有带亮色的内容。好在年轻,二十来岁的生命激情四射,如向日葵般灿烂。我的寝室在一楼,门外有数株粗壮的桂花树。每到秋天,桂花争先恐后绽放,阵阵桂香席卷了整条街。深夜,陋室里溢满桂花的清香,我在芬芳中沉醉至入梦。次日清晨,明亮的晨光穿过格子布帘,将我年轻的脸照得灼热。在花香中醒来,浑身充满活力与干劲。感受着为我盛开为我催眠的桂花,一个乡村公务员粗粝的生活被温暖,我的心里滋生出幸福的归宿感。
那段青春年少的时光,桂花带给我的幸福远不止催眠,拾桂花便是件极富诗意的事。午间,我喜欢踩着斑驳的阳光,一点点地拾起地上的落英。一棵棵桂树像撑开的巨伞,绿色的华盖上缀满了小巧玲珑的金花。微风掠过,花枝颤动,落英缤纷,瓣瓣花儿如雨滴般坠地,窸窣作响,很是好听。一地落花,宛若金黄的锦缎。将桂花拾到竹匾里,晾干,制成桂花蜜。黄昏,我喜欢拾一把落英,装在口袋里,与同事们去堤边散步。静静地坐在江边,看夕阳一寸寸沉入水中,看渔人划着桨一点点靠近堤岸,听斑鸠一声长一声短地鸣叫,直到月上柳梢头。这个过程中感觉最美妙的是,桂香一阵阵从口袋里沁染出来的时候,白色的浪花正有节奏地拍打着堤脚。
如果说,单位的桂香吸引着我,那么老衣袈厂里的桂花则让整条街的人们神魂颠倒。那时,老衣架厂有株老桂,厂里业务兴旺时,年年开出满树的金花。上世纪90年代,厂子因亏损倒闭,老桂树便年复一年沉默起来,不再开花。为盘活闲置资产,乡里引进了一家机械铸造厂。虽是新办的小厂,因这厂长是科技人才出身,注重产品技术开发,产品质量过硬,销路甚好。自此,这老桂又开花,香气更浓郁,惹得居民们纷纷去拾花,顺道去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厂长。那个秋天的周末,我信步走进工厂,没有喧闹的机器声,倒有几分清寂。那株老桂,仰起头才能看到树冠,简直伸入云端。密不透风的枝条上,无数朵金花点缀其间。一阵风轻轻拂来,细花淅淅沥沥落到地上,有的落在头发上,长裙也沾满花朵。刹那间,我仿佛置身仙境。我装了一口袋落花,笨手笨脚缝了个香包,挂在床头。每晚读完书后,拥着花香入眠,梦里桂花飞满天。后来那家工厂日渐做大做强,产品远销欧美国家,成为远近闻名的纳税大户。
三秋桂子,还是我文学梦的开始。记得那年秋天,领导指定我办机关刊物,每周一期。因稿源不足,人物通讯、调研文章都得我一字字地修改,最后的文学栏目“梦里花开”更是没稿子,只得自己动手写。刚开始觉得为难,咬着牙写上几篇后就上手了,直到一发不可收拾。数年后,我调到城里,结识了很多热爱文学的师友,渐渐爱上写作。自然,当年的文章还算不上美文,那毕竟是我的文学初恋,想起来总是美好的。这份由桂花及至文学的恋情,因为纯洁而美丽隽永。正是那些年的乡村生活,我学会了热爱阅读,寄情山水,钟情草木。十年后,我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接着有了第二本第三本。
时近深秋,我记起当年深夜写稿,左右思量,在桂花树下徘徊的情形。满树灿烂的桂花,开得那样安静,而桂香却那样浓烈……
(蔡英,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