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孙巧云先生在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元明清楚辞学史》。该书《绪论》统计了历年出版的楚辞学史的著作,最后,提了一句,说“李中华、朱炳祥的《楚辞学史》与易重廉的《中国楚辞学史》影响较大”。2015年,王志先生有《百年屈学问题疏证》一书在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该书《代序》中也提了一句,说“要了解历代楚辞研究概况,可以参阅洪湛候主编的《楚辞要籍解题》,易重廉的《中国楚辞学史》,李大明的《汉楚辞学史》,孙巧云的《元明清楚辞学史》”。好像我在20多年之前出版的《中国楚辞学史》,对一些青年学者的楚辞研究,一直有一点点帮助他们“了解历代楚辞研究概况”的先导作用。
可能也是2015年吧,我在湖南汉寿出席“屈学研讨会”,有一位金克剑的中年学者,突然在我眼前出现,双脚并拢,右手高举,大叫一声:“立正,敬礼!”接着,就走上前来,与我握手,说:“您就是易先生呀!太佩服了!太佩服了!我是反复读了你的《中国楚辞学史》才一步一步走进屈原研究的!”这话听来有些夸张,但看他态度,实在真诚可感。
我喜欢读书,但一生却没读几本书。改革开放以来,想多买点书读,可囊中羞涩,最终未成气候。
朋友们提醒我,读书、买书、藏书,先找本“目录书”看看吧。有一年,在昆明新华书店见到张之洞的《书目答问》,知此书原不过是介绍了两千二百来部古书的小书。可今天一看,大非昔比,它早已层累地蝶变为一部厚厚的“巨著”了,著名学者钱钟书曾把它收入《中国近代学术名著》之中而再一次光荣出版。我心情一振,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把书从架上拿了下来,外加陈澧的《东塾读书记》,一并往背包里一丢,不畏千里从昆明背到了邵阳。
我的藏书,分类是自作主张的。第一类藏哲学、政法、历史书。书柜外边,还写了两句话,屈原说的:“抚壮而弃秽兮,来,吾导夫先路!”
在我的理解里,“壮”义为“美”,“抚壮”,抓住美的东西。“秽”义为“恶”,“弃秽”,抛弃恶的东西。这可是屈原一生做人的准则和追求。屈原与孔丘不同。孔丘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屈原却说:“来,吾导夫先路!”我把这一类书奉为“导夫先路”之书,很敬重的。
哲学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抽象概括的总和,是一个人认识世界,把握人生的最高指导。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
王国维三十岁时作《自序一》,回忆自己以前学习的情况,说:“体素羸弱,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吾前。自是始决从事于哲学。”从此,王便有计划,有目的地在老师的指导下认真地学习了康德的性、理、命思想,叔本华的“意志论”学说。接着,又兼及英人的“实证论”,法人的“自然主义”。再下去,反观于中国,先秦诸子,宋明理学,特别是王阳明、朱熹,又特别是朱熹的《语录》,都成了王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与指路明灯。
1904年夏,王国维援叔本华的“生存意志理论”研究著名小说《红楼梦》,一针见血地指出——《红楼梦》的中心只在一点:“意志”产生“欲求”,而“欲求”有的是“形而上”的,没有限制的。故人类便必然走入“悲观主义”,而且,还是永远无法获得最终解脱的“悲观主义”。
想“解脱”吗?有两种选择:金钏堕井,司棋触墙,尤三姐自刎,这一种,叫“弃世”。而主人公贾宝玉选择的是第二种,叫“超世”。说白了,就是一生挣扎在极端惨痛的生活中而苦熬、低吟、长哭……欲“超世”,超不出。想“抗世”,抗不了。万般无奈时,便只有胡乱地抓住一根稻草,东张西望地玩一玩“混世”而已。
有人花大力气去“考证”《红楼梦》里的人物,说某人某人即世上的某某人之类。
又有人花大力气对《红楼梦》的每一件事,一件一件地加以“索隐”,说某事某事即世上的某一件事之类。
结果呢?考来考去,一个人也“证”不贴切。索去索来,半点“隐”也“索”不踏实,一无所获。
王国维独辟蹊径,循着叔本华的哲学思想去寻找“出路”。“出路”在哪里?虽然,最后也很渺茫。但与“考证派”“索隐派”相比,王说毕竟是一种理论、一种信仰,值得玩味,值得咀嚼……
王先生从哲学走入文学,最后定格在史学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就,令人钦佩。
(易重廉,湘中幼专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