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棵大树轰然倒塌，不，是猛然坠地。那群男人精心策划的砍伐让我和树都猝不及防。

我只是受了惊吓，而树却永远陷入了沉睡。

树十几米高的身躯砸向大地的时候，我只能听见一声沉闷的吼叫，只看得到树的细枝在阳光下颤巍巍地晃动了几下。至于树的血液、肌肉，是永远在黑暗处寂静着了。

男人们的声音又响起——

“剁了这棵树，这一块敞亮多了。”

“那还用说，剁了树，夏天连蚊子都少了。那一丛竹子也没得用，最招蚊子了。”

“还好砍了，留着也没用，叶子满天飞，落到屋里难搞卫生。”

只有刚刚指挥众人牵绳子拉树的老邻居了无兴奋：“唉，就是可惜了，树都空心了，做不得好料了。”

以上谈话都是我不曾料想到的。我竟不知这棵樟树长得这般高大繁茂，里面却已空心到连年轮也数不清；我竟不知这些亲眼看着这棵树从弱小长到粗壮的男人们对它持有的是如此冷漠的看法。他们谈论树时那随便轻视的语气就像倒下去的不是一条生命，而只是一个塑料袋而已，没有用想丟就丟了。不知他们是否想过树和人一样，倒下去就再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真的，香樟树已经倒下去了。它像一个倔强却倒霉的男人，在风里雨里挺过了那么多日子，今日在春光明媚里倒下去了。树倒下了，如同一个被盟友出卖的战士，本以为伤残在所难免，亦无关紧要，一心只为传送绵绵长长的氧气，可眨眼间却倒在自己人的刀下。

还没有来得及把黄叶全部换成嫩叶，没有来得及提醒鸟妈妈提前搬家，没有来得及对啄木鸟再说一声“谢谢”，没有来得及再看一眼天天在它脚下溜圈的黄狗，也没有来得及在风里再次哗啦啦地歌唱，让我再一次仰望和遐想。这以后，它也不会再把斑驳的树影投向窗棂，献出树梢上的莹莹月华了……

树一倒下，那些春天里的风和雨就离它远去了，那些夏日里的响亮热情，秋节里的宁静悠远，冬季里的淡定从容通通都离它远去了。

树一倒下，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少了最好的依靠，那些忙忙碌碌的蚂蚁少了最棒的游乐场，那些总不忘要追寻绿色的眼睛少了可以投放的港湾。不，还有，那扎根于泥土的根须再没有向上生长的渴望。曾经那香樟叶是怎样陨落、生长，一边归于泥土一边又向着蓝天飞翔。是谁扼杀了生存的希望？甚至在今天，在大香樟倒下去的那一刻，旁边的几棵树都一一遭了厄运。

现在，林子空了，抬头能看见更宽的天空。房子间的空隙大了，环视能瞧见更多的邻居。可是，那里又显得空荡荡的，似乎无形中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正慢慢地要把我们清新的空气，洁净的环境，鲜活的生命力和宝贵的羞耻心一点点吞噬进去。直到把我们也完全吞掉。

我们若倒下去，便和树一样，再也站不起来了。

（唐方圆，新邵人，90后，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