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是贾琏的乳母，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

《红楼梦》第十六回，贾琏到扬州料理了林如海的后事归来，正和凤姐对坐喝酒吃饭，这当儿贾琏的乳母赵嬷嬷来了。虽说贾琏“一路风尘辛苦”，正需凤姐“一杯水酒掸尘”，但夫妇俩还是“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在这个时候，赵嬷嬷能把握好分寸，不蹬鼻子上脸，她是执意不肯上坑。平儿在炕沿下设下一杌，杌下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只在脚踏上坐了。

贾琏凤姐对她确实不错，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放在杌上让她自吃；凤姐还想到“妈妈很嚼不动那个，还可能矼了他的牙”，要平儿把她早起吃的那一碗火腿炖肘子让人热了端来给妈妈吃，还要她“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赵嬷嬷的应对也很得当，她说:“我喝呢,奶奶也喝一盅,怕什么?只不要过多了就是了。”一是答应喝，如果说不喝，显得见外，不识抬举；二是请凤姐也喝，显得很懂规矩，自己也是女人，又是下人，哪有女主人、主子不喝而自己喝的？三是不要喝多了，正是年长者对自己也是对晚辈的要求。

但赵嬷嬷终究不是来喝酒的，于是要趁机把来这里的目的说出来。她很是讲究策略的。先做铺垫；“这会子跑了来，倒也不为饮酒，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首先强调我的事不是饮酒这样的无谓小事。说话的对象还是凤姐，不须改变。这一家是凤姐做主啊，凤姐说可以了就应该靠得住了；还有暗含贾琏靠不住的意思。“疼顾”一词用得特别好，表明自己是“下人”，需要主子“疼”和“顾”。而后转向对贾琏做小小的责怨。乳母这样责怨乳儿，不算逾矩。“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是绝不可少的：你可不能不报恩啊。然后接近正题了：“我也老了，那两个儿子，你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言外之意是，我的请求不出格，不会影响你什么。接着又小小地发怨言，说“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燥屎”。翻老账，为的是要他这次可别像以前一样了，这次还有你的妻子作证。

接下来应该说出正题了：“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元春封了妃子，贾府要建省亲别墅，需要大量的人力。其意思不言自明：应该为我的两个儿子安排个工作。旋即又掉转请求的对象，“所以倒是来和奶奶来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言外之意是你应该督促他，不然会像以前一样误事。

通篇话语不失下人的谦卑，又有一点终究不是一般下人而是乳母的强硬。而对说话的两个对象，一个是褒奖，一个是贬怨——凤姐需要褒奖，贾琏应该而且可以贬怨。

于是王熙凤就笑着表态：“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这说明赵嬷嬷把凤姐说高兴了。人一旦高兴，说话往往就会妙语连珠。

事情也真的如愿了。还没吃完饭，凤姐就向来问事的贾蓉和贾蔷推荐了赵天梁、赵天栋，让“两个在行妥当人”跟着贾蔷去搞采办。

简而言之吧，赵嬷嬷是一个知道自己的分量而能拿捏住分寸的人。自己对谁有恩，只是点到为止，知道愿意报恩的还是会报；也知道如果以恩人自居，大肆喧嚷，以为别人欠你的，只会引起对方反感而把事情弄砸，还作贱了自己。

（作者系武冈市二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