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就在青山下。

山叫蝴蝶山。蝴蝶翩飞时节，满山都是蝴蝶。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的我，常在山中看蝴蝶歇落在各自喜欢的花朵上。

老屋是在父亲手里建造的。父亲年轻时，曾有很多的梦想，建造一栋属于自己的屋，是他的梦想之一。不到一个月，红砖、青瓦的屋就站立在山下。远看近看，都很漂亮。特别是晨光里，袅袅炊烟从屋顶上飘逸开去，如同画里一般。

父亲还在屋前栽了一丛竹。竹是南竹，就是竹身很大竹枝密集的那种。不出几年，南竹扎根冒笋，不知不觉中，就成了竹园。远看，屋前的南竹似一大朵绿云，在风里摇曳。

每年春天，竹园生长很多竹笋。竹笋从土里钻出来，笋尖上的水珠晶亮晶亮的。竹笋是一道好菜。父亲常常挖回竹笋来，去壳洗净，切片水煮，再放些腊肉，或者猪骨头，文火在锅里炖着，香香的味道就出来了。竹笋一多，自家吃不完，父亲想到送人。那些年，竹笋生长季节，来我家竹园带竹笋的人很多。

父亲还在屋后栽了一些桃树。

春天，一树树桃花很是灿烂。夏天，桃树上是一些红过来红过去的桃子。记忆中，对于那些桃子，有些是父亲卖的，有些是母亲卖的。父亲摘下那些桃，挑到集市上卖。父亲卖了桃，把钱揣进口袋，回来就交给了母亲，一分也不留在身上。母亲卖桃，主要是卖给贩子。母亲想多得点卖桃的钱，在价格上，常常跟贩子要谈上好一阵子。不出几年，桃树就老了，结桃就少了。可每年的春天，我依然看见屋后的桃树上，开着粉红的花朵，和村庄的春光一起明媚。

老屋头还有一棵桶粗的樟树。

炎热天，樟树投下很多阴凉。日头西移，樟树的影子就落在屋子上。等到夜晚，屋子里就比较凉爽。樟树的来历就连我的奶奶也没有讲明，归属问题始终是一个谜。有一天，父亲准备为我把樟树锯下来打家具时，邻居站了出来，说樟树是他家的，还找了一些依据出来。

父亲一直认为，没有必要为一棵树伤了两家和气，把樟树让出去了。没多久，邻居喊了两个人用一把粗大的锯锯断了樟树。樟树一倒，我家西头空旷了很多。

老屋有三间。一间是一家人的住房，一间是堂屋，一间是灶屋。在住房，放置的多是家具，床呀柜的。父亲母亲的婚床，也摆放在里面。住房简单地粉刷过。父亲用一种当地的黄沙和着石灰，往墙上抹，墙上还用石灰水刷过。等石灰水一干，住房里，有一种亮堂的苍白。堂屋多半用来堆放粮食，讲究不那么多，墙体没有粉刷。菜园里摘回来的南瓜，或者扯回来的萝卜，多半堆放在堂屋。还有一些农具也依次放在堂屋，用的时候，非常好找。灶屋里有砖灶。砖灶很大，占了一间屋子的三分之一。碗柜和餐桌也集中摆在灶屋。灶屋很暗，主要是每天生火做饭，烟熏的。灶屋还有一火塘。火塘在冬天才有用场。一到冬天，一家人围着火塘烤火。母亲还从地窖里拿出一些小的红薯来，放在火塘里，渐渐地烤出香香的味道来。再就是，她还把那些已经上霉的豆渣粑粑放在火塘里，等到热乎了，便递给我和父亲，算作是简单的中饭。

老屋渐渐地老了。

每逢老屋漏雨，父亲就找来一些瓦片，搭梯上屋，七七八八地翻开那些瓦片，把漏雨的瓦片给换来下来。当初，父亲上屋，动作麻利。渐渐地，父亲从屋上下来后，总是站着伸伸腰，缓解身上的不适。

我在老屋里念书写字。我经常把老师不再使用的粉笔捡回来，在我家的橱柜和墙壁上，很工整地写画。我经常把从学校借来的连环画在老屋里一遍遍地翻看。我还在老屋里用一种捕鼠的器械捕那些啃食我家红薯的老鼠。雪落后，我在门前的禾场上用篾笼和一根绳索捕那些在地上寻找食物的麻雀。我在老屋里，喜欢听雪粒子在瓦楞上蹦跳发出的声响……

老屋1975年修建，2001年拆除。

青山下的老屋，给了我很多。

在老屋拆除很多年后，我依旧会想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