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朝末年之际,杨完者绝对是一个高光角色,也是一个悲情英雄。但他却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赢得了一位军府参谋终生的景仰,留下了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杨完者,字世杰,原名杨通贯,谥忠愍,赠潭国公,元末武冈路绥宁县(今城步苗族自治县)人。杨完者出身苗家土官,他在元廷风雨飘摇之际,于1352年起兵“为国平乱”,累建战功,官至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左丞、右丞,成为威震东南的苗帅,与李察罕并称为元末“擎天二木”。
随着征伐加剧,杨完者对人才愈加渴求。当时的中国大地上,不论是反元的,还是拥元的,都在尽力招揽人才。朱元璋身边聚集了刘伯温、宋濂、朱升等一班著名谋士,而施耐庵、罗贯中、陈基则为张士诚服务过。杨完者听说诗人张昱后,主动伸出了“橄榄枝”,立即派人前去礼聘。张昱,字光弼,江西庐陵人,史称其“才气纵逸”,青年时即诗名远播。张昱避居西湖,投诗婉拒。其诗云:“行年将近半百岁,大醉岂能千万场?”“今朝画省无公事,又得从容少避嫌。”意思是说,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功名利禄之心已淡,不想为公事所累,还是另请高明吧。但最后张昱还是为杨完者“削迹不烦三顾重”的诚心打动,在1356年答应出山,成为杨完者的军事参谋,后迁左右司员外郎,行枢密院判官。
张昱早年的诗歌多流于颓唐委顿,但在杨完者军府期间,他不仅诗兴勃发,留下了他参加相府宴饮、聚谈、弈棋和受杨完者委派迎送朝廷使者、祭祀孔庙、去苏州征粮、去普陀洛伽山寺祈佛等活动的大量诗歌,而且一改诗风,写得极为豪迈雄奇。明初瞿佑的《归田诗话》记载,张昱在杨完者军府之际,“一时富贵华侈,尽见于诗云”。
然而昙花易谢,好景不长。1358年,当杨完者率部与朱元璋作战之时,江浙行省知枢密院事达识帖木迩与张士诚勾结,从背后捅了他一刀,杨完者兵败自杀,而张昱则在变乱中侥幸活了下来。杨完者之死,最根本的原因恐怕还在于苗军是民兵、土兵,朝廷对苗军一方面笼络使用,一方面又极力遏制打压。《廿二史札记》指出:“边地用兵,动以十数万计。若必一一皆官兵,安得如许兵数?且费亦不訾。则调用民兵、土兵之法,不可废也。元末已调苗帅杨完者入内地剿寇。”元末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称杨完者“矜己犯分,贪财好色”,但又说“君子责备贤者,于此可以略之”“完者宠荣过望,岂有贰志?忠君爱民之道,颇亦见诸行事。”由此可见,杨完者虽然不是完人,小节有亏,但大节不失。杨完者之死,无疑加速了元朝的灭亡。
杨完者最受人指责的地方是苗军军纪不好。江浙一带有民谣:“生不谢宝庆杨,死不怨泰州张。”其实这个民谣本身就有问题,元朝武冈军与宝庆军地位是平等的,直到明洪武九年才归属宝庆府管辖,杨完者应是“武冈杨”或“绥宁杨”才对。但从宋濂《宣慰曾侯嘉政记》的记载来看,苗军虽然有军纪败坏的部队,但也有曾华这样军纪严明、战斗力强的“铁军”,“每出率一队,辄用数骑监之,若鱼贯,若雁行,无敢乱越”。
“一诺奉明主,千秋共哀荣。从容就长夜,斯人岂偏生?”杨完者兵败身死后,张昱自绝仕途,隐居西湖,时人称其“诗名优于张藉,生计劣于陶潜。囊无一钱之留,家徒四壁之立”。当张士诚邀其入幕时,张昱愤然投诗云:“相君求米若求雨,员外得船如得仙。职忝下僚班可耻,情通邻好亦堪怜。山中棋局迷樵客,溪上桃花误钓船。醉把玉杯无所计,不胜惆怅晚春前。”张士诚见诗,羞愧不已,知张昱终不肯屈就,只好作罢。
张昱晚年的诗歌,充满着对杨完者的追思、景仰,终生不泯。如《杨忠愍公墓上作》:“梦觉邯郸万有空,邦人犹自说英雄。道家论将忌三世,臣子报君惟一忠。浅土何堪封马鬣?迷魂犹自恨秋风。死绥固是将军事,国史旗常画隽功。”又如《过杨忠愍公军府留题》:“总是田家门下客,谁于军府若为情?林花满树莺都散,雨水平池草自生。街上相逢惊故吏,马前迎拜泣残兵。能言楼上题诗处,犹有将军旧姓名。”
“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杨完者与张昱之交显然不是势利之交,而是君子之交,虽淡于水,却浓于血。尽管史料中关于杨完者的记载非常稀少,但他能够让张昱如此忠心地追随,我想除了他对张昱的知遇之恩外,恐怕其“大节不失”的君子之操才是真正打动张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