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青少年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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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的糖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2017级历史学专业 谢莹莹
 

一叠绿色的糖纸被老式的红色橡皮筋扎着,整齐而又静默地躺在我床头的“宝物箱”里。

“为什么不把这些垃圾丢掉?”妈妈曾问过我。为什么不丢掉却也不愿再动它们呢?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总能勾起我复杂的心绪。仔细想来,这叠糖纸于我,或许就像姥爷对我的感情吧,复杂又难以言说。

是的,这叠糖纸来源于姥爷,确切的说是姥爷给我的糖,吃完了,便只剩下糖纸了。小时候,女孩子间的小把戏,总会把吃完的糖纸收集起来,比一比谁收藏的糖纸多,谁的糖纸花样好看。而我的糖纸总是最多的,却也总是最丑的。因为姥爷每次都只会给我一种糖,一种香蕉味的硬糖,绿色的包装袋,上面印着一串黄色的香蕉图案。这种糖,是姥爷“赌棋”的“赌资”。姥爷总喜欢约上三两好友一起下象棋,每盘棋赌两颗香蕉糖,赢了,总会顺手赏我两颗。所幸姥爷赢时偏多,我总是小伙伴们手里糖最多的。

小时候,我是被寄养在姥姥、姥爷家的,因为姥姥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有各种活计要做,所以我往往就成了跟在姥爷屁股后面的小尾巴。说实话,姥爷对我的态度算不上热络,不知道是为什么。渐渐长大后,听闻姥爷与妈妈的矛盾,才恍惚明白一二。

“你姥爷重男轻女,只供你舅上学,让我辍学在家干活。当年我学习可好啦,老师都亲自来家里留人,你姥爷抓着我的书包当着老师的面给我扔进了粪堆里。”从这以后我妈秉持着自己的倔脾气,就再也不跟我姥爷讲话了。越是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我妈就会越多念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但在姥姥的口中,此事却是多了一份对贫穷的无可奈何。

“家里孩子多,饭都快吃不上啦!你舅跟你妈家里只能供得起一个,你舅都上到高三了,学习还好,送成绩的大喜报那可是蒙着红花送到家里来哩。”直到今日,提起我舅的学习,姥姥仍有一种发自肺腑的自豪感。在新中国扫盲运动的岁月中成长起来的老人,培养出村里第一个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儿子,的确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你舅不仅学习好,还懂事儿啊。学校里的同学都吃掺着白面的窝头,你舅一个高粱窝头还要掰两半吃……”姥姥说。

“后来你舅不吭声地背着铺盖回来了,死活不念书了。把你姥爷气得当场就哇的喷出来一口血,给我们全家吓的呦……你舅也再不敢提什么不上学的话了。”姥姥心有余悸的口气中又带着一丝庆幸。我舅在家里替气病的姥爷干了几天的活儿,又背着包袱铺盖,拿着几个杂粮窝头回学校了。

没过几天,我姥爷就背着家里仅有的几个白面馒头,走去镇上我舅的高中找学校老师了,确定我舅成绩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才放下心来。只是回来的当晚,就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在红薯干稀汤的热气缭绕中,缓缓告诉我妈一个困扰她大半辈子的噩耗:“你明儿个就别去上学了,在家帮你娘干活儿吧。”我姥爷平静的语调与我妈的歇斯底里在这个晚上无比鲜明。激烈的哭诉和反对都无效后,我年少的妈妈放了狠话:“你老了可别指望着我养你,让你儿一个人养去吧。”

“我不让你上学,老了我也不让你养。咋,把你养活了还不够哇?”姥爷说完这句话,从此开始与我妈长达十多年的冷战。

这场父女间的矛盾一直持续十几年,在我四五岁之际,爸妈要外出打工,只能将我寄养在姥姥家。以我妈的不服输的性格,可以想见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的煎熬与挣扎,因为这代表着她有求于我姥爷,要向自己怨恨的人低头不是一件容易事。我无法理解我妈的心路历程,仅仅从我姥姥那里知道,我妈从此以后跟我姥爷说话了。但也仅限于基本的礼节性问候,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两个人的话少得可怜,这让我一度以为我姥爷是个严厉又可怕的人。

作为一个合格的小尾巴,姥爷下象棋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玩,不会出声打扰,也不敢远离姥爷的视线。记忆中,姥爷他们是在一个坑塘边的石头上下象棋,坑塘里有一棵大的皂荚树。不知听谁说皂荚能洗衣服,每天我都会捡两大口袋皂荚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我会把自己的成果展示给我姥爷看,以证明自己也“干活儿”了,不是在他家白吃白喝的。每次这个时候姥爷虽然不吭声,但总会额外再给我几颗糖,我一直以为这是我干活儿的奖励。

直到有一天,姥姥把我攒了一堆的干皂荚拿去当柴火烧了。我很委屈,觉得姥姥忽视了我的劳动成果。但姥姥却说,皂荚不能直接用来洗衣服。没有多大文化程度的姥姥,也不懂提纯和精炼,只是直白而粗暴地告诉我一个大人都知道的常识,皂荚不能直接用于洗衣服。姥爷想必也是知道的,却又默认了我的无知。在我渐渐长大之后,“奖励”的那几颗糖就成为我能回忆起的,与姥爷为数不多的温情片段之一。

姥爷前年去世了,去世之前毫无预兆。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我舅舅,没来得及赶回乡下见姥爷最后一面。我妈倒是看起来很平静,与我爸率先赶到姥姥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姥爷的身后事。只是在葬礼上的时候,我妈却突然哭得几近昏厥。

葬礼过后的家庭聚会上,不知谁起的头儿,话题再次提起了姥爷重男轻女。大姨却说最不受待见的是她,不仅早早辍学帮家里干活儿,姥爷还曾直言拒绝帮她带女儿,“我都要死要活求了几遍了,就是不帮我带孩子”,又指着我妈说“不帮我带却帮你带了两年的闺女”,似乎我妈已经是受到偏爱的女儿了。我妈至始至终没有再说话,仿佛这种话题从前讲得太多了,如今已经过时了。倒是我姥姥小声地反驳了我大姨:“你是自己学习不好不想上学了,又不是你爹逼你的,你爹又不欠你啥?”

现在想来,对我妈的逼迫,或许姥爷不是没有愧疚的,在众人眼里古怪无情的老头儿,对我总是有几分不同与温情的。或许这几分温情与不同不是对我,而是透过我,无声地向自己已经成年的女儿表达着作为父亲的愧疚与补偿。我妈也未尝不知,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裂痕太久太深,谁也不愿意先低头去弥补,积年累月,终成至死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收到糖后带着纯真笑脸的孩童,早已长大了;那个记录着我寂静童年的坑塘,也被填平了。只是,姥爷默默走在前面的背影,还会常常出现在我童年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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