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华老倌在阁楼上清理杂物，从一个坛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一看，是稻谷；剥开一粒，竟是红米！吉华老倌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搔着头皮想了一阵，还是想起这包稻谷藏在这里的由来了。

吉华老倌又剥开一粒谷子，把米放在口里一嘣，米很燥，再嚼几下，也没变味。心里就说，好了，有红米种子了！前天孙子六甲从街上买回一些红米尝鲜，说街上红米论斤卖，要价天高还抢断手；又说也想种红米，可惜谋不到种子。嘿嘿，这种红米可比你买回的那种好得多！如今地方上只怕找不到了。

吉华老倌抱着包裹下了楼，喜滋滋地对孙子六甲说：“你看这是什么？”说着把包裹打开，又讲了它的由来。

业已二十多岁的孙子六甲说：“这就好了，今年拿这些稻种育秧，就算发芽成活率低，总可以插一些面积，到明年，家里就可以多种些了！”

吉华老倌说：“你没听清楚？这些稻谷是公家的——是我们杉木桥生产队的，如今是杉木桥村民组的——可不能归我们一家所有！”

孙子六甲望着这位前生产队的保管员，说：“几十年的事了，当年的队长也死了，谁还知道？就说是我们自家留下的吧！”

“那如何行？”前生产队保管员断然说，“我当几十年保管员，可没占过公家一粒谷的便宜！”吉华老倌又要当村民组长的六甲晚上开个会，把情况告诉大家，看大家说怎么办。

六甲不高兴，还是不敢违拗。会上六甲把情况说了，又提出由自己育秧，把秧插在自家田里，收割后把稻谷分给各家各户。大家当然同意。

季节到了的时候，六甲就用那些稻谷育秧。他说发芽成活率很低。不过还好，育出的秧苗还是插了几厘田，插在小河边的一丘田里，自成一畦。

这稻谷叫红米冬种，是这一带的传统稻种——后来上级说它产量不高，必须消灭。吉华觉得，消灭了太可惜。当时他不知道红米营养比白米丰富，他只知道这红米冬种比一般红米稻要高产，米也比较糯（一般的红米饭比较粗糙），用这种米酿的甜酒又好看又好吃。于是跟队长说了，留下一包，保管好，希望以后政策松一点，再种。随着他额上皱纹的渐渐增多，这事在他心里也就渐渐淡忘……

那一畦禾苗长势也好，眼看一株一株的变成了快要分娩的女人，不料一场暴雨，河水暴涨，整丘田竟被冲成沙滩！

这天，吉华老倌来到山谷里自家一片责任田里，看了这丘看那丘。有一丘小田，禾穗已黄了。老倌顺便在一朵禾穗上摘一颗谷，剥开看，就怔住了。谷壳里的米，是红色的！再在另一穗上摘一颗，剥开，还是红米！老倌意识到什么了，他眼睛虽花，但还看得出来，这丘田的禾，与别的田不同：秆子高些，禾叶黄些，稻穗朝上指些——是穗短一些的原因。这就是红米冬种！老倌眼前浮现出当年红米冬种将熟时的情景。

正在这时，孙子六甲来了。爷爷青着脸，问：“这红米冬种是怎么回事？”

孙子听出了爷爷心中的怒气，定了定神，说：“爷爷，是这样，春上浸稻种前，我簸了一下，簸出的秕谷舍不得丢，就也浸了种。不料有一些也发出芽，我就播下田，后来就把那些秧插到这里来了。”

“你别哄你爷爷了！你爷爷是种了一辈子田的！”

孙子马上意识到哄骗这样一个老把式是十足的愚蠢，就孙子似的说：“爷爷我错了，我不应该哄你。春上浸了种，我是拿了一些撒在另一丘秧田里，把秧插在这里。爷爷你说怎么办？”

“归公！”爷爷斩钉截铁，“这本是公家的稻种！”

孙子说：“要是都插在河边，还不是……”

吉华老倌打断他：“我知道了，你是故意选了河边的田插那些红米冬种秧苗的，为的是发大水把禾冲掉，好让红米冬种只是你一家独有！”

吉华老倌要六甲在这天晚上开组员会。会上，他把情况都抖了出来，还说应罢免六甲的组长职务。

（黄三畅，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冈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