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祖父去世的噩耗传来时,我的手颤抖不停,电话那头父亲余下的话一句也没听清。一个人,孤独地在校园游荡,透过朦胧的泪眼,我仿佛又看到祖父瘸着腿的蹒跚身影。
“爷爷,您走路怎么瘸着腿啊?“年幼的我坐在祖父的膝盖上,好奇地询问。
“孩子,那是万恶的土匪给我留下的记号!”祖父的胡子一翘一翘,慈祥地拍着我的小脑袋。作为家中唯一的孙女,我总能得到更多的宠爱。
“那,您身上那么多的伤疤呢?”我总喜欢刨根问底。
“孩子,每一个疤都有一个故事。爷爷都讲给你听,好吗?”祖父关上电视,放下蒲扇,打开风扇,从冰箱中拿出两瓶王老吉,随手递给我一瓶。祖孙俩在炎热的夏季越过时空隧道,又返回遍布硝烟的年代,拂去厚厚的尘埃,铺开长长的历史画卷。一次次,一年年,我终于读懂了祖父满脸的沧桑。
祖父出生于上个世纪20年代,四岁的时候给地主放羊,一天两顿玉米粥,晚上睡羊圈。二十岁那年参加了“三青团”,后来参加了第三次长沙会战。1944年弃暗投明,加入人民解放军,后来跟随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剿匪,受伤后退伍务农。后来又把我从未见过面的大伯送上朝鲜战场。美帝赶跑了,大伯却再也没有回来。祖父对部队的代表说:“孩子死得值,不愧是我的长子!”一席话说得部队的同志连连点头,大为叹服。祖父说那是实在话,大伯尽了自己的职责,是为了继承自己的事业,死得其所。我也知道,祖父对旧社会饿死的大姑及没钱医治而病死的二姑一直心中有愧,对当时的社会咬牙切齿。
1978年,祖父当上了村支书,也许是大家的厚爱,也许是因为祖父身上有着厚重的历史。上个世纪80年代,祖父从村支书的位置退下来,却时不时给新的领导班子出谋划策,得了个“第二村支书”的美称,祖父对此常不置可否。但我知道,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们村已有一半多的家庭有了电视,而有些偏僻的地方,连电线杆都没有。1998年,祖父买了手机。祖父常常说:“赶上了好时代!”
1995年,我家装了电话。到去年,我们村已有106户人家装上了宽带。祖父去年病重时对探望他的乡镇领导说:“我舍不得死,老战友们一个个去了,剩下我见到这样的好社会。我一定要多活几年,亲眼见到咱村户户用上‘可见到人的手机’(智能手机)。”可惜祖父没有等到这一天,带着遗憾永远离我们而去了。百里之外的我再也不能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再也不能报告我的工作生活了。
祖父对台湾还未回归一直耿耿于怀,这也是他老人家的一块“心病”。他常常自言自语:“哎!还缺一个,香港、澳门回来了,还缺一个。”“爷爷,我告诉您,台湾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我多想告诉至死仍对台湾念念不忘的祖父,作为老军人,您的表现相当出色,未竟的事业后继有人。
短暂的人生,漫长的历史。祖父曾对我大发脾气,仅有一次。我贪玩逃学一天,老师家访时我固执地说不读书了,认为读书没用。祖父没听完老师的话就怒不可遏地一拐杖扫过来,老泪纵横。祖父当众掉泪,是我见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祖父后来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那一刻,我猛然惊觉肩上沉重的责任。祖父老军人的火爆脾气意外地获得大学毕业的老师的称赞。老师说那是一种骨气,一种传统的傲骨。
祖父是党的同龄人,他老人家常引以为豪。祖父,您放心地走吧,我不会辜负您的殷切期望。您点点滴滴的教诲,给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作者系隆回县万和实验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