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学,尤其是历史演义和公案武侠小说,里面的角色大都会有绰号。比如,《三国演义》里的孔明号称卧龙,庞统号称凤雏,司马徽号称水镜,孙策号称小霸王,许褚号称虎痴;《隋唐演义》里的秦琼人称赛专诸、似孟尝、神拳太保、双锏大将,尚师徒号称四宝将;《三侠五义》里的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锦毛鼠白玉堂等;而《水浒传》里的好汉们几乎人人一个绰号。
其实,起雅号的传统古已有之。如陶渊明在住宅旁边种柳树五株而自称五柳先生,黄庭坚曾就读于潜山县山谷寺,故号山谷道人。欧阳修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他的两篇文章分别谈及两个雅号的由来。《醉翁亭记》曰:“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六一居士传》云:“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值得一提的是,居士是旧时出家人对在家信道的人的泛称,同时,这名词还是很多文人雅士的自称,如李白自称青莲居士、苏轼自称东坡居士、李清照自称易安居士、唐寅自称六如居士等。有些诗人甚至有多个雅号,如李清照雅号有易安居士、正宗第一、婉约宗主、三瘦等。
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唐朝诗人有雅号的不在少数,如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诗豪刘禹锡、诗狂贺知章、诗骨陈子昂、诗杰王勃等。有趣的是有些雅号并不雅,如诗魔白居易,诗鬼李贺,诗囚孟郊,又称寒酸夫子,诗奴贾岛,这魔、鬼、囚、奴、寒酸夫子等,无论如何不能说雅的。诗仙、诗圣的雅号固然光芒万丈,王昌龄“诗家天子”的称号也不遑多让,另外王昌龄又被称为“七绝圣手”。宋朝是中国古代文化的另一高峰,宋朝诗人有雅号的也不在少数,如诗神苏轼、范履霜范仲淹、红杏尚书宋祁、梅妻鹤子林逋等。
古代诗人的雅号或取自艺术成就,或取自创作对象,或脱胎于写作风格,或来自个性形象。
由诗人的艺术成就得来的雅号。如诗仙诗圣,既是雅号,又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也是对两位伟大的诗人艺术成就的准确评价。李诗杜诗是盛唐诗歌的两座高峰。李白的诗飘逸浪漫,豪放雄奇,想象奇特,被称为谪仙人,诗仙的称号恰如其分。杜甫的诗沉郁顿挫,工整典雅,各体俱工,诗中有史,是唐诗中的集大成者,郭沫若评为“诗中圣哲”,诗圣的桂冠当之无愧。陈子昂的诗诗意激昂,风格高峻,大有汉魏风骨,故称为诗骨。王勃的诗流利婉畅,宏放浑厚,独具一格,故称为诗杰。李贺的诗冷怪新颖,意境奇崛,故称为诗鬼。苏轼的诗挥洒自如,清新刚健,故称为诗神。
由诗人的形象、性格或习惯得来的雅号。贺知章秉性放达,其诗清新潇洒,自号四明狂客。骆宾王喜爱以数字入诗,人称“算博士”。白居易吟诗成癖,如同着魔,故称诗魔。李贺因其手指奇而长,被时人称为“长爪郎”。孟郊因一生坎坷,际遇凄凉而得名寒酸夫子。晚唐诗人温庭筠文思敏锐,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时人号之“温八叉”。范仲淹喜欢弹琴,平时只爱弹《履霜》一曲,于是时人称他为范履霜。林逋隐居西湖孤山,赏梅养鹤,又终身不娶,故得了个“梅妻鹤子”的雅号。
由诗人的代表作或佳句得来的雅号。杜牧有杜紫薇、杜三烟两个雅号,都取自其代表作。杜牧《紫薇花》云:“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全篇无一字提及紫薇,通过描写桃李的艳俗,反衬出紫薇花淡雅的高尚情操。这首诗咏物抒情,借花自誉,是咏紫薇花中的佳作,因此,杜牧被人称为“杜紫薇”。“杜三烟”的雅号则取自他有三处含有“烟”字的名句,分别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韦庄的《秦妇吟》与《孔雀东南飞》《木兰辞》并称“乐府三绝”,韦庄也因为这首长篇叙事诗被称为“秦妇吟秀才”。僧人贯休有“一瓶一钵垂垂老,万水万山得得来”之句,被人称为“得得和尚”。北宋的宋祁《玉楼春》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之句,因其官至兵部尚书,时人称他为“红杏尚书”。秦观《满庭芳》首句“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颇受苏轼喜爱,称秦观为“山抹微云君”。北宋词人张先,因诗句精工而受人称赞。据《古今诗话》载,张先初以《行香子》词有“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之句,被人称之为“张三中”。张先对人说:“何不称为‘张三影’,‘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都是我的得意之句。”世人遂称之为“张三影”。应子和曾写过“蜡烛烧短红”“风雨落花红”“两岸夕阳红”三个名句,被人称为“三红秀才”;王士稹因“春水平帆绿”“梦里江南绿”“新妇矶头烟水绿”三个佳句而被誉为“三绿词人”。
因诗人的创作对象而闻名的雅号。南朝诗人谢道韫曾以柳絮咏飞雪,人称“咏絮才”。与她同时代的谢无逸写过三百多首咏蝴蝶的诗,被人称为“谢蝴蝶”。唐代的郑谷因一首《鹧鸪》而成了“郑鹧鸪”,崔珏以赋《和友人鸳鸯之什》因号为“崔鸳鸯”。宋人许秋史有“人在子规声里瘦,落花几点春寒骤”的诗句,人们称他为“许子规”。宋代词人张炎《解连环·孤雁》词广为流传,人皆称之“张孤雁”。梅尧臣以《河豚诗》而得名,人称“梅河豚”。明代诗人袁凯以《白燕诗》出名,人称他为“袁白燕”。
最悲催的绰号是五代后蜀的王仁裕,写诗万首,时人称他“诗窑子”。看来诗人光勤奋也不行,还得要出精品。
透过诗人的这些具有个性的雅号,仿佛让我们看到了诗人湮灭在历史时空中的可爱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