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早点过年,是每个农家孩子的梦想。过年了,一年没见过几次荤腥的餐桌,摆上了鸡鸭鱼肉。补丁叠补丁的旧衣服,会被妈妈脱下来,换上光鲜的新衣裳。穿得破旧不堪、露出小孔的鞋子,会扔掉,穿上合脚的新布鞋。
大年初一,放过炮仗,吃过年饭,在大人的指挥下,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去拜年,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刻。
初一拜年一般只能在本村进行,本家宗亲,左邻右舍相互走访。先去谁家,也很讲究,必须论资排辈。按祖传老规老例,得先去村子里辈份最高和最年长的长辈家,然后依次拜访。本村的拜年,无需携带任何礼物,只带一张嘴,甜甜地喊一声拜年,即可。
小孩蹦蹦跳跳在前打先锋,大人们说说笑笑,一路鱼贯而行。到了长辈家,大家异口同声喊拜年,长辈会很慈祥地招呼拜年客进屋坐。小孩的眼光,早就瞄准了长辈手里提着的袋子。那里边,有糖果,有瓜子花生,长辈会轮流向孩子们分发。得到长辈分发的糖果瓜子花生,孩子们会将它们装进新衣服的口袋里,欢笑着说谢谢。大人们则可以得到长辈散发的一根根有牌子的香烟,农家人叫纸烟。如果是隆回、香陵山、郴州或古湘牌子的,爱抽烟,平时只能抽自己栽种老旱烟的大人们,则会发出好烟好烟的赞美声。抽着好烟,喝着热茶,大人们聊着天,欢快地谈论着家长里短,农事桑麻。小孩子则吃着糖果,叽叽喳喳,屋里坐不住,到大人手中讨要个抽得快完的烟屁股,去屋外燃放一个个零星的鞭炮。
也许是口袋里的糖果还没装满,孩子们便催促大人,说还有哪些长辈家没有去拜年。大人只好起身告辞,去下一家。
天气晴朗,地面干爽,拜年队伍里的笑声会多一些。顽皮的孩子,有时会不走正路,绕来转去,跑到绿油油的红花草田里或油菜地里,疯跑一下,新穿的布鞋,会沾上泥,染满绿。大人的脾气,这一天出奇得好,也不会责怪孩子。
雨雪天气,也阻不住人们拜年的热情。穿上雨鞋,戴个斗笠,也要去。有的大人,在冰雪天穿个沉重的自制钉鞋,撑把颜色很深的油纸伞,仿佛古代走来的人物。拜年路上,谁家小孩摔倒了,大家就笑,就说,好运气,捉了个黄团鱼。乡里称甲鱼为团鱼。黄泥印在小孩屁股后面的新裤子上,活生生一幅团鱼写意图。快乐中,有这么个插曲,谁能忍得住,哪个不会捧腹大笑?
正月不出十五,都是拜年的日子。远房亲戚,沾亲带故的,路途再遥远,也要挨家挨户走个遍。否则,就坏了规矩,失了礼信。去亲戚家拜年,就得带上礼物。要包几包砂糖,捉只鸡或鹅鸭,或带点米花团皮,甜酒糍粑。在亲戚家拜年,大人们举杯相庆,会喝个酣畅淋漓。小孩子则放开量猛吃,直到吃得肚皮溜圆。
在亲戚家拜年,得到红包,是最令人欣喜的。那时不像现在,有现成的红包。长辈用张小红纸,包着那票子,两元一元的在外头,里头是一角两角五角的。每个红包,大约两元多,是个很吉利的数字。长辈给红包时,总会叮嘱要在学堂里好好读书的话。一边伸出小手接过红包,一边使劲点头。每当这个时刻,我的心总是怦怦跳个不停。我知道,这红包,不会在我新衣服的袋子里停留多久,很快会到父母手中,成为新学期的学费。